卫边


日近黄昏, 我眼前的沙漠呈现一派金黄, 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 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 不远处一片绿色若隐若现,却又夺目刺眼,似乎这颜色不该出现在这浓重的黄中。 “边子,还不回呦,晚些怕是有狼喽”只见问话那人浓眉大眼,打着赤膊,衣服搭在肩上,提着铁锹“来喽! ”我大喊一声,勾住他的脖子,我们两个人的身影融进夕阳的余晖里, 蔓延到脚下的黄沙中。

我叫卫边, 是一名士兵, 士兵嘛, 也称卒, 比起什么高大上的战士, 这个称呼适合我得多。 为什么呢?因为在偌大的沙漠里,我是很渺小的, 就好像古代一个叫苏轼的词人说过“渺沧海之一粟”的那样,那句话是不是这么说的, 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毕竟我没读过什么书,这只是偶然听到学生们念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就记了许多年。 若是放在棋盘里来说, 我也只是无关轻重的一枚棋子, 多我一颗或者少我一颗都不会影响什么的。我来到这里,只是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 正好听说祖国的边疆需要人, 脑袋一热也就来了。那个汉子可不一样喽,他是我这十几年来唯一的朋友,钟书,他是干啥的? 在我看来,他是很伟大的,他只干一件事———治沙。我到这儿的时间比他早一年,平时就和他唠唠嗑, 我知道他是一个大学生, 来自一个正儿八经有名有姓的好大学, 这年头一个大学生多难见啊, 何况是在这么偏远的沙漠。可想而知我当时有多震惊了,我问他来这干嘛, 为什么不去更发达的地方呢, 他只说了 8 个字,“国家所需,使命必达”我听不懂他说的是啥,但大概连蒙带猜猜着点意思,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坚决。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青年, 我对他的话抱有怀疑, 我觉得他不几天可能就受不了,要离开这了,这可不是我瞧不起他,只是沙漠的环境异常恶劣,我一个农村汉都熬不住, 何况是个如此白净的青年。 出乎意料的,他没走,一待就是十年, 我看着他一铁锹一铁锹地种树, 看着满目的黄变成黄绿色, 看着他在失败中摸索出种树的经验: 如何挖沟、 树苗行间距多少、多长时间浇一次水。看着他从人工栽种到引入机械规模化的种树,看着经年不休的风沙逐渐平息。

也看到在风吹日晒下, 他原本白嫩的皮肤变得异常干燥粗糙,而且,他有一个女朋友,谈了十年了,两个人总是聚少离多, 一个月只见几天是家常便饭。 或许你要有疑惑了。为什么他女朋友不来看他呢?那个姑娘与如今的他有着同样干燥粗糙的皮肤, 但不知道曾经的他们是否也曾娇生惯养。 如今他们俩隔得很远,他在新疆边,她在甘肃敦煌莫高窟上。从他的寥寥几语里,我知道他们是在大学相识相知相爱, 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 为生养自己的祖国,付出自己能贡献的最大力量。只是他们奔赴了不同的地方, 选择承担不同的责任。

那个姑娘叫作莫惇, 一个漂亮的妹子, 她怎么能在那旮旯待下去呢?连我都知道,莫高窟上几乎是废墟,洞窟里堆满黄沙,有的根本进不去。 那里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交通工具,几乎与外界没什么联系。可她也留下来了,一留就是十年,他们之间的来往全靠着一种最朴素的方式, 就像古代鸿雁传书, 鱼传尺素,他们在荒芜的土地上,默默等待远方不知何时到来的书信。 莫高窟有最瑰丽的壁画, 听说那个妹子负责撰写考古报告, 这项工作可不简单啦,数十年如一日的考察,甚至都不一定能完成一份。 他们的见面更是难上加难,就算坐火车,甘肃到新疆最快也要 27 个小时,而且手上的任务是不能耽搁的, 他们又哪来这个时间去相见呢。

我记得那些个极少数的黄昏,在莫惇来到新疆的一小段时间中,他们总是站在高高的黄土堆上聊天与拥抱, 望向对方的眼里满是思念与离愁, 即使他们还没有好好的团聚, 但离别已经到达了。 我问过钟书,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两个人一块治沙,不也很好吗? 他凝望着我,没有说话, 良久, 我听见一声低语“你会离开这个沙漠吗”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当然不会离开这个地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为咱祖国奉献了我所能够的最大一份力,还有啥好离开的呢? 我叫卫边,理应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