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春秋


故乡的屋檐上,有一窝燕子。我并不知道那窝燕子是何时又是怎样来到我家的,只知道从有记忆开始,我的童年就是与燕子的叽喳声相伴的。那个灰扑扑的燕子窝就在檐下的一角,偶尔从中探出个小巧的头来。 有时回家正好看见燕子扑棱着翅膀落在燕子窝上,偏着头往下瞧,总觉得好像与它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一只归家的小鸟在望着另一个归家的孩童。

檐下的燕窝对家乡的人们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几乎家家户户的房檐上, 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鸟巢, 甚至有时候还能见到四五个鸟窝悬在不同的角落,算不得多好看,却也没人去铲,似乎所有人都默契地准许了这些小家伙的入住。

不过也不总是能看见它们的。 院里第一片微黄的落叶被秋风扫下时, 回家时就不怎么能听见燕子的声音了。故乡的季节变化是伴随着逐渐凉爽的风,逐渐加厚的衣裳和逐渐稀疏的燕子叫声轮番上演的。当燕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往往也就预示着春天已经到了。再过些时日,鸟窝中又会冒出几个陌生的小脑袋,我伸长了脖子去望,却只看得见一抹黑白分明的羽毛。春秋就在这燕子的来回里,在燕子窝空了又满的变化里,一年一年地过去了。

我总是相信着回到我家的这一窝燕子, 就是去年凉风渐起时离开的那一窝, 不知是怎样细密的联系, 能让它跨越千山万水, 再一次找回到我家的屋檐。 似乎有一根透明的丝线,系在燕子的尾羽上,一头连接着遥远的江海、沼泽与城市,一头连接着故乡屋檐下,那个小小的燕子窝。

上学后离开故乡,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我却再未见过一户人家的屋檐下, 有着一个我童年时再熟悉不过的燕子窝。 但就像故乡的人们已经默认了那窝燕子的存在一样, 我似乎也默许了燕子的叫声消失于我的生命中, 只是极偶尔的时候, 会恍惚间想到, 今年的春天怎么来得那样迟, 才意识到我离故乡,已经有了一个我曾经无法想象的距离。

幼年时的秋冬季节,在堂前无聊枯坐时,我总是想象着那窝离去的燕子此时又去了哪里。 燕子离去时所经历的一切对于故乡的人们来说都只是一个空白,他们只是欣喜地看着它归来,又惆怅地望着它离去,似乎时间久了,也成了一种习惯。

而此时的我正身在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异乡,不知是因何而起的思绪,却突然想起了数千里之外,曾经那个近在咫尺, 如今却在时光和路程上都已经遥远到几近模糊不清的燕子窝。

故乡的燕子啊,又几时归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