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忆少时读书声

犹忆少时读书声


张军     


  我的家乡在黄冈市蕲春县。


  说到蕲春,很多人第一印象恐怕是李时珍,是艾草。没错,医圣是蕲春的名头,艾草是蕲春的品牌。说到蕲春,就不能不说这医圣和药料。但蕲春这个地方,“奇”就“奇”在,仅说它是“医圣故里”“中国艾都”还过于浅显。细想一下,为什么这地方能出医圣?为什么医圣又出在他老李家呢?我总感觉与这个地方的文化,与他老李家的家学渊源有着深切的关系,用今天的时尚话来说,地方文化和家学传承当是它的“基因密码”。


  蕲春自古就称文昌之地,崇文重教是它的传统,且不说村有村学,族有私塾,县有书院,也不说宋代吴文正吴淑父子同登进士、明代顾问顾大钏顾景星一门文学世家、清代陈诗陈沆陈銮师生考取状元探花、黄云鹄黄侃父子开宗立派……单就李言闻李时珍父子而言,没有李言闻多年行医、言传身教,没有李家浓厚的书香翰染,只怕就没有李时珍了,更不论《本草纲目》这部科学巨著。据考证,《本草纲目》引证的经史子集著作竟达952种,这在古代书珍如宝的情况下,当是一种怎样的阅读体量?这些书难道都是向人借阅的?不会吧!应该大多还是家藏的。


  我再说说我经历的一些读书的事。


  我的小学是在一所祠堂读的。也许正是因为用作了教室,所以祠堂才在扫“四旧”中孑然幸存。我记得那祠堂青石作门框,檐上雕樑画栋,很是气派。进门后,中间为四方天井,两边为厢房,一进三重,很幽深,我的班就在进门左手的一间厢房里。我现在回想起来,满脑里想起的,便是朗朗读书声。读什么?“人手口,马牛狗”之类的。先生领读了几遍后,便是让学生自诵,他则背着手,手里攥着戒尺,来回走动,遇着“出工不出力”的,他的戒尺便派上了用场。我是认真朗读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从没吃过戒尺。


  这是白天的事了。到了晚上,我们那条小街上不时是有说书的,我记得最有名的说书人是曹国清师傅。每次只要听说他来说书,天还没黑,我就早早地催我姆妈做好饭,吃了,就搬着小凳子候着曹师傅开讲。曹师傅说书,行头简单,一包烟,一杯茶,一块惊堂木,一根短鼓棰,一面小皮鼓。但就是这么一副简单的“装备”,却在他的口里能变出百十种声音,拟出千百种神态,一讲就是几个钟头。我平时是爱嗑睡的,但此时从无睡意,那书中人物,不仅当晚,许多天,甚至许多年还记得。


  到了初中,我们是有晚自习的。我在晚自习干什么呢?听同学谈《三侠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岳全传》《大明英烈传》等,他们讲的那些神魔妖道虽有些令我害怕,却也让我有些向往,我总希望借助它们的神力,实现我梦中的理想。至于刘关张、李元霸、林冲、武松、常遇春之类的英雄好汉,不必说,那是我存在心中多年的偶像,尤其是看到人间不公不平之事时。


  我家里是有些藏书的。我姆妈虽读书不多,却见我还是有些读书的天分,故而总希望我能通过读书,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她的父亲是前清的秀才,是有过功名的,后来前清亡了,走科举之途以谋出身的想法行不通了,就只有在乡间当塾师。但他可能以为怀才不遇,所以塾师当得潦草,别人就再不请他,他也就成了既不能扛犁扶耙,又无正当营生的流民。我姆妈当然是想我学她父亲一样当个读书人,但不要像他那样“不成气”,因而总是鼓励我读书,家里家外的事总不让我干,读书、写字成了我放学后、放假期间干得最多的事,我家里的那百把本书,我很快就看完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之爱读书的习惯当与那时候的养成有关,当与我们那个地方的崇文风气有关。蕲春之为“教授名县”,当是其来有自的。至于语言表达,我还得感谢那时听过的这么多说书,那里面宣传的节义操守使我知道做人要正直、坦荡、有是非、有原则;那里面讲的人间苦难、悲怆,使我知道了同情、善良、宽厚和达观。


  人生近花甲了,要回想的东西很多,但少时读书听书的经历,却像是闹钟似的,不时会在我耳畔响起,有苦涩,有欢欣,因为它塑定了我的人生跑道,扣下了我生命中的“第一粒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