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随笔


○李文雅

晚上八点半,当她到站的时候,站台上的人不怎么多,过节的气氛并没有机会到达这座南方的城市。

出站口依旧站着许多举着牌子的人,大部分都是穿着耐脏的黑色皮夹克,穿着皮夹克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视线尽头是飘着雨的停车场,白色的车灯在雨幕中变成暖黄色,她不费力就认出了车灯旁的身影,她母亲穿着一身米色的职业装笑着招手。

“高铁站越变越奇怪,怎么在这里才能接到人?”她妈妈嘟囔。

“你爸也是倔,一定要停在高铁站对面,我现在打电话叫他过来”。

电话被拨通,对面的声音听上去与记忆中没什么差别,一样的调高,一样的急促,说不上几句,两个人就开始吵架。

等到坐上车已经是九点,伴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响,车内恢复寂静,坐在主驾驶的父亲开口,她又开始感觉副驾驶的位置如此狭小,以至于这股烟味与食物发酵后混合的味道就像面具一样紧紧覆盖着自己鼻子。

“你爸爸最近天天熬夜干活,也不运动,我怎么说都说不听”。

旁边沉默的父亲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她知道父亲的工作习惯,小孩一样任性,喜欢把工作堆在晚上完成,白天不爱吃早餐,这样的生活习惯培养出一个胃病,她可以理解,只是认识到这种趋势还在扩大的事实让她有些不安。

回到家后,她瘫倒在沙发上,桌子上摆满了自己爱吃的水果,母亲在旁边双眼放光,讲着自己买这些水果的经历,她余光中看见父亲坐在书桌前,堆积的文件遮盖住他的脸庞,只看见纤细的黑发与白发软塌塌地纠缠在他稀疏的头顶上。

他多久没有剪头发了,她想问,又觉得这样的话已经问过了无数次,怪没意思。

“爸”

“哎,”父亲抬起头来。

“没事。”

临睡前,母亲再三催促父亲早点睡觉,父亲又搬出一贯的说辞,还有工作没做完,母亲瘪嘴没有话说了。工作在父亲这里已经是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但凡碰见什么不喜欢的事情,他都能轻松用这块金牌挡开。

第二天,她和父亲一起去奶奶家看望奶奶,奶奶因为下雨天路滑摔了一跤,随后一直在医院养着,最近才回到家中。

父亲远远的坐在大厅的一角,她则挨着奶奶坐下。

一开始氛围还好,周围的人都在迎合着老人说话,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及了老人的伤心事,奶奶突然说:“我真恨我那个时候没有摔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去找父亲,却发现他只是看着奶奶淡淡微笑,好像料到奶奶会这么说。

房间的空气似乎有些闷,她觉得自己在这坐着有点透不过气。

旁边奶奶的存在越来变得越不可忽视,她只能赶快说几句不常说的漂亮话来安慰老人。

奶奶的目光远远落在父亲身上,她继续说:“我最恨的就是我现在没有劳动能力,但凡儿子有什么事,我都不能照顾他。”情真意切,让她有些动容。

原来奶奶就是为了这事伤心,失去劳动能力是让人沮丧,可是年过半百的父亲与被母亲照顾这词扯上关系,她怎么看都透出一点怪异。

“奶奶,你现在日子多好,我就希望天天躺着过清闲日子。”

奶奶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的父亲。

“我这么大了还需要什么照顾?”父亲总算开口了,奶奶的头又塌下来了。

她忽然想起父亲过来的路上扛着一袋大米,他的脖子在大米的压迫下与肩膀呈45度,事后她试过那袋大米,双手环抱一下,那股重量就让她像碰见烙铁一样把大米丢进了后备箱。

当时她在说什么来着,她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还可以搬起一袋大米。”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再早一些的时候,父亲还可以搬两袋大米站在路口和别人聊天,不至于背着这一袋米在停车场加快步伐;再早一些的时候,奶奶也还一直谋划着去广场跳广场舞的事情,甚至还买了专业的音乐播放器在家中练舞。

现在父亲沉默着佝偻着背坐在角落,而身旁的奶奶则盖着毯子,身后垫着大大小小的枕头。

窗外,雨还在下,雨丝慢慢飘进了屋里,每个人心里都开始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