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明德、亲民、至善”的解读


“明德、亲民、至善”,出自儒家经典《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句话中的“明德”“亲民”“至善”,是对“大学之道”的解释。这里的“大学”一词,是相对于“小学”而言的“大人之学”,就是指与人的宇宙观、历史观、人生观、价值观相关的学问,如哲学、伦理学、历史学、文艺学,也就是关于形而上的“道”的学问。古代的“小学”,是指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内容的“六艺”教育,也就是关于形而下的“术”的学问。换言之,“术”的教育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技术”教育;“道”的教育相当于现代社会的“科学”和“哲学”教育,也就是探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本质和规律的学问。由此可见,古人所说的“大学”,虽不能在字面上等同于现代社会的大学,但其本质内涵与现代社会的大学又是相通的。“道”这个字,涵义丰富深刻,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解释,大约相当于事物的本质和规律。

《大学》本是《礼记》中的一篇,此书形成于秦汉之际,相当于一本论文集,《大学》和《中庸》是其中的两篇,南宋时朱熹将其独立出来,与《论语》和《孟子》两书放在一起注释,就成为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中的“四书”。《大学》开篇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其中“明明德”一语,第一个“明”是动词,有彰显、传承、建设之意。正如我们今天所讲“明大德”(政治道德)。第二个“明”是形容词,有光明、光辉、崇高之意,用来修饰名词“德”。因此,这里的“明德”一词有三层含义:一是指光明正大的高尚品德;二是指人本身具有的善良本性或良知;三是指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内心不糊涂,有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礼记·大学》的宗旨和目标,就是“明明德于天下”。就是从修养身心到仁爱他人、从独善其身到兼善天下,用自己的美德、智慧和才能去惠及他人、民众直至万物,达到“民胞物与”的人生境界。儒家认为,明德是对人的善本性加以发扬光大并彰显于天下的大德,这种大德是对天地万物之道的秉承和体现,因而明德乃是与天地万物相通之德、天人合一之德。“德”作为伦理概念,在中国出现于殷商西周之际,但“德”的观念源远流长,在《周易》中就有“道”与“德”的深刻意蕴。《易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两句话中的前半句是讲天地之“道”,后半句是讲君子之“德”,它体现了中华先民将“德”奠基于“道”的哲学思维,这种哲学思维和伦理观念就是“明德”的文化基因。儒家推崇的美德范畴,最重要的有24个字:道、德、心、性;仁、义、礼、智;孝、悌、忠、信;温、良、恭、俭;中、和、勇、毅;亲、清、廉、耻。这些美德范畴,以对“天理”和“良心”的信仰为总依据,经过数千年历史烽烟的锤炼,已经成为中国人潜意识中普遍认可的美德,自今熠熠生辉,值得发扬光大。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是24个字: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是将传统与现代、中国与世界相融合的美德共识。这些美德,还可分辨为协调性和进取性的辩证统一;善良性与智慧性的辩证性统一;个体性与群体性的辩证统一、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辩证统一。相比较而言,中国传统伦理文化更强调协调性和规约性的美德,而西方伦理文化,尤其是近代以来,则更强调进取性和启智性的美德。“明德”作为古今中外优良道德文化的共有理念、核心理念,其内涵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熠熠生辉,以至于当代中国的很多学校、企业、单位和个人,仍以“明德”作为自己的名称或核心价值观。

概括言之,“明德”就是人生美德、人间正道和人类正义的总和;就是对具有正能量正价值的道德意识、道德规范和道德活动的统称;就是对文明高尚的道德品质、道德行为和道德文化的概括。人生美德是指一个人有光明美好的品德,能以君子、大人、贤人、圣人或以先进、模范、英雄、伟人为楷模修养自己的德性和言行;人间正道是指一个人、一个单位,乃至一个国家,能走在光明正确的大道上;人类正义是指能被普世认可并惠及世界的光明、正直和道义,是代表着人类文明进步的方向和力量。

《礼记·大学》所言“大学之道”中的“亲民”,在传统典籍中有两种解释:一解为亲近和关爱人民。这显然是从政治伦理角度所作的解释。如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的《礼记正义》中解释为“亲爱于民”(《礼记正义卷六十,大学第四十二》),明代王守仁也主张解释为“亲民”,并兼有“养民”之意。这可引申为地方官“亲近爱抚民众”或“亲自治理民众”。应该说,这与我们今天所说的“走群众路线”和“为人民服务”是很接近的。另一解为宋代程颐、朱熹则主张“亲民”当作“新民”。北宋程颐作《大学》定本一卷,对《大学》文字作了两处更动,一是将“身有所忿懥(zhì,愤怒),则不得其正”改为“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另一处是将“亲民”改为“新民”,“新”取“革其旧”之意。南宋朱熹也认为:“今亲民云者,以文义推之则无理;新民云者,以传文考之则有据。”其所作《大学章句》“亲民”下注曰:“亲,当作新。”但反对程、朱者也不乏其人,影响较大者如明代王守仁(亦称王阳明),曾与弟子徐爱辨“宜从旧本作‘亲民’”,列在《传习录》首章,认为“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足见二者的对立。这一问题,还涉及对《大学》的主题、论述脉络、文本呼应乃至《大学》之外的其他儒家经典的论说。近当代学者亦有讨论。徐复观认为:儒家在传统上将对民众的“养”置于对民众的“教”之前,且“养民”比“教民”更加重要;王阳明主张“亲民”而非“新民”,在“教”之外反映出“养”的意涵,“真正继承了儒家的政治思想”。牟宗三则更加重视亲民之“亲”所蕴含的尊重人格的意味。还有学者根据郭店竹简,认为“亲”与“新”本可通用,朱熹等改“亲民”为“新民”并非无据;先秦儒家虽重视“养民”,但《大学》之文主要是属于儒学内部的“明德”系统,而不是“事功”系统,从《大学》的思想性格看,仍是“新民”比“亲民”更接近原义。还有学者认为,朱熹的“新民”说和王守仁的“亲民”说都有其价值与缺陷。

(下转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