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之忧亦是自由的眩晕

“孔乙己是唯一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人。”鲁镇热闹欢娱的咸亨酒店里,孔乙己是格格不入的异类。在那些“之乎者也”的言辞里,自我的认知逐渐成为眩晕的幻境,一个只有自己明了而甘之如饴的困顿景象。

试想,一个自命清高但好吃懒做,或者迂腐软弱的人,若他的人生悲惨,实则并不出人意料。罪愆在于人,而非那件所谓的“脱不下的长衫”。

正是有广大深沉的哀矜为底色,怒其不争的批判才显得愈加深刻愈加立体。一个人之所以走向令人唏嘘、扼腕叹息的结局,并非是自我的选择能够全然决定的,而是这个人所处的环境、整个时代所共同构筑的。对孔乙己而言,穿上“长衫”,倾注了多少心力和期许,吞咽下多少苦痛和寂寥,脱下的时刻便更是数倍的艰难。纵然世事如此,他也毅然选择了偏执地守护自己的幻梦与骄傲,宁愿被时代所抛弃。

“学历不但是敲门砖,也是我下不来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近日被热议的“孔乙己文学”引起诸多年轻人的共情。“长衫”仍然是知识与文化的载体,是学历的勋章,可当代年轻人又何曾皆是“孔乙己”?

多年的寒窗苦读,若只为学历加身,从而使自身价值得到世俗认可,未免过于悲凉。赫尔曼·黑塞曾言:“世界上任何一本书籍都不能给你带来好运,但它们能让你悄悄地成为自己。”学习和阅读所遇见的种种浩瀚和惊奇,都在时间的迁移中构筑成人生的底色。九月里的靛蓝、殉道者的血红、钱币的金黄、呼吸的白色......都成为目力可及的诗意。“长衫”之下,从来都是旷然的自由和对此的向往,而这种自由往往由如山川般厚重、如海洋般深远的知识和眼界构成。“长衫”从一开始,是为了成就人本身,而不是为了捆绑住人,使之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窘境中踌躇不前。

正如孔乙己的悲剧是社会对于凄苦之人的凉薄,当下热潮的“孔乙己”式的自嘲,又何尝不是社会困境的折射呢?斯言至此,亦不能将“长衫”之枷锁独独归由于这一代人之上。“一个好的时代会让每个普通人,享受自己的普通,让每个奋斗者享受自己奋斗得来的收获”,而这个好的时代,亦需要每个年轻人的共同努力,即便是此刻将自己比作“当代孔乙己”的年轻人们。

“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但他有着同痛苦相对称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法国作家勒内·夏尔的这句话,如此巧妙而和谐地为“孔乙己”们松绑。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焦虑,就像极度的困境捶打出勇敢的猛士,此间之困境,同样也会造就出别样的青年。焦虑是自由的眩晕,正是因为有对自由的渴求和向往,才会有对“孔乙己长衫”的痛苦感知和焦虑。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把人生还给自由,把微末还给稀松平常,当选择忽视那些三六九等的鄙视链,囚笼也就此消失不再。职业不能定义人,只有“人”才能定义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