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老王
光阴易迁,镜缘无实。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仍然会像今天一样提笔回忆起过去在中学时期发生过、经历过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如青蛙念恋蝌蚪、落雪呼忆雨滴,晏几道在《小山词序》中感叹故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不正是这种感觉吗?
记得中学时候的语文老师,姓王,身材瘦瘦小小还有些驼背,没有鼻梁的鼻梁上挤着一副老式眼镜,头发短,但密密的凑在一块儿给人一种很油的感觉。按理推测应该是四十左右的年纪,却活活给出人五十上下的气场,加上他那第一堂课逗得全班窃窃嗤笑的普通话,我们大家都叫他叫“老王”。
老王上课喜欢扯谈,班上的同学们爱聊天,而我喜欢怼他,特别是当他被怼到无话可说就吹鼻子瞪眼的样子。想起有一次在讲《唐雎不辱使命》这篇古文,老王在以极快的速度过完全文字词和翻译后洋洋洒洒、口若悬河地感慨了一番自己的心得体悟。喝了口水,四顾,有些小得意,便叫我们自己举手发言。默默,没有人举手,老王的嘴角随着指针的交替渐渐上扬。“没有人举手啊?没有我就点得来了嘞?”,老王假装漫不经心走下讲台,很“随机”地敲了下我的桌子,喊道:“来!这位先生,发表一下你的‘高见’哇!”我应声站了起来,很干脆,以至于老王有些出乎意料,其实我等待多时了。接下来,我用了四分之一节课的时间向他详细论述了唐雎此行为只是逞一时口舌颜面之利,却未顾两国和平交往之大局的后果,特别是当我反问:“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只此一时。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却是随时。以一时口舌之快使秦王心生后恨,等到秦军兵临城下,颜面虽在,国家安在?”
老王彻底愣住了,嘴角嗫嚅着在头脑中飞速地搜索着驳斥的理由。呆立半天,只得蹦出两个字——“请坐”。
还有一次,在讲《诗经》中的《关雎》,老王心血来潮,叫我们每人自制一首小诗作为当日作业。我下课与几位“狐朋狗友”互相谈了谈“高见”之后,便心生一趣。《毛诗序》有言:“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何不作首刺诗讽上一讽?于是,等到第二天早上交作业,我蓄意找到一位坐在我斜对面的同学:“X文清,昨天语文作业写了没?来!我帮你写”X文清本正东张西望,一听此话,欣喜若狂,咧着嘴把他的语文作业本塞到我手里:“好!好!好!快写!”我故作思考,提笔立就。他的同桌不信有这等好事也凑过头来看,却没忍住,捂着嘴走开了。“没什么问题吧?”X文清端着我替他代写的诗作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昨天布置的不就是写诗吗?我作了两首有多,你不愿交就算了”我强忍笑意冷冷道。X文清看我又有些不愿,赶忙将作业本扔到课代表手里:“交!肯定交!”
终于侯到下午的语文课,老王还是抱着一踏作业本和那忘了怎么喝水都不会忘记带来上课的紫砂不锈钢杯。照例是讲半节新课,讲半节练习,当老王把所有他认为的优秀作业点评了一遍后,顿了顿,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扇了扇讲台:“大家都是‘雅’、‘颂’,唯独X文清这个小兔崽子嘞,写了首‘风’来骂我!”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老王拿着那本作业大声地念了起来:“‘落叶漂流章江水,章江水前郁孤台,郁孤台后军门楼,军门楼里赣七中。’这写的是什么?着明明是楼盘销售哇!”老王的嘲讽之气溢于言表。“还有最后两句,‘赣七中里有腐乳,腐乳叫我写古诗’,这个短命滴居然还骂我是‘腐乳’!”“腐乳”?“把人比喻成腐乳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新兴文学流派的表达方式吗?”班上叽叽喳喳讨论着。老王有些无奈,只得捻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下两个大字——“腐儒”。气氛烘托到这,班上再也绷不住了,哄堂大笑,座位上下一片东倒西歪……
老王没有笑,站在讲台上静静的等我们笑完,从右手边口袋掏出一张纸条:“笑完了没有?鄙人不才,也作了一首,算是对文清先生的酬唱。”接着,老王拿捏好腔调念道:“绿叶阴阴军门楼,书声朗朗赣七中。七中学子俱勤奋,唯有文清是阿蒙!”全班又一次的笑了,老王生怕我们不懂还特意叫了X文清回答前几节课所授“吴下阿蒙”的典故,老王也跟着我们一起笑,一直到那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叮叮当当……
谁说“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现下款款写来犹能一笑。其实有时候,老师们真正吸引学生、影响学生的也许不是他们头脑中所涵盖的知识,更多的是其身上所具备散发的人格。就像川端康城《古都》篇头所描绘的紫花地丁,如果仅仅只是介绍所属纲目,生活习性又是多么的枯燥乏味?只是凭着感觉,写一写它的芳香、撇两撇天边的云,顺带拍拍一旁的千重子,紫花地丁不就从心里长出来了吗?真正浇筑紫花地丁的难道是养料吗?其实是一畔的树冠阴翳,身边的阳光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