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 手 ,望 冬
入冬了,按理说南方是很少下雪的,往年如若下雪,最多不过似柳絮因风起,轻风一吹后便散作玉树琼枝、银蝶飞舞。但今年很奇怪,风异常冷冽,雪异常大,像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蜕去伪装,冲破枷锁,戏谑万物。
我不喜欢冬天,特别是像现在这般折胶堕指的天气。每每入冬,我总能在路边各个角落听到同伴啼饥号寒。当我循声靠近时,它们大多已经身僵体硬,奄奄一息。我知道,它们大多都会在不久后同这漫天大雪一同消融在这个冬天。我更不喜欢下雪的冬天,特别是像现在这般的雪虐风饕。往常我总为我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皮囊自豪,我总能因此博得更多关注。可是下雪时,我也会因此完全湮没于皑皑大雪中,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我的生存会变得更加艰难。
总有人好奇我的名字,我每次都难以启齿,因为我没有名字。你或许也觉得很可笑吧,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却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但人们总爱以一个共同的称呼唤我和我的同伴:流浪猫。
仲冬的黄昏来得这样快,快得叫人无法防备夜晚的寂寥。归巢乌鸦早已飞尽,清冷月色洒下,落在雪面时绘出一个只有白色的世界,周遭更显宁静。暮光苍凉,夜色渐深,万物沉寂。纵使我绒毛再密,寒风依然能肆无忌惮地撕扯着我的肌肤,如刀刃不断刺进我的骨髓。我努力拖着疲惫的身体行走,期望能在路边找到一处栖息地。但我更渴望的是,能有好心人在路过时把我带回,给我一个温暖的家。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模糊不明的光线下,我看到了一个人影,月光透过他的身体在雪面上留下阴影。一直站在那里的人,消瘦的背影如此寂寥,在晚冬月色下透露出一点落寞、一点孤寂、一点凄凉。冷风桎梏我的四肢,大雪湮没我的双眼。我逐渐感受不到寒冷了,我会就这样死去吗?眼前是我唯一的希望,在倒下之前,我竭尽所有力气喊出的的悲戚叫声,他能听到吗?
再睁眼,我的眼前不再是死寂般的白。青瓦白墙的院内,草木茵茵,梅枝点缀,一泊小小的冰湖,如玉色空明剔透。一弯晓月落下浓密的树荫,托起静谧的山景。垂钓者的鱼钩衔住星河,青绿的枝叶摇曳着冬日晚风。这里的宁静祥和,仿佛一粒尘埃都未曾沾染。垂钓老者放下鱼竿向我走来,轻抚我的头,说:“这以后就是你的家。”老人给我取了个名字,搭建了一个小窝。我曾经以为流浪这个词会伴我终生,我的人生从未如此幸福过。我们一起看满溪桃柳,篱院春风,赏绿荫蝉鸣,池鱼共跃,观山径斜阳,楼台秋月。第二年春天,老人带我去了曾经常逗留的那条街,但我发现很多同伴都不见了,我希望它们都是像我一样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意外发生在晚秋,我在湖边嬉戏归来,目之所及只有正熊熊燃烧的房子,漫天红光晕染天际。火势很大,已经有几根房梁陆续掉下,火星飞扬,我不顾一切冲进房屋,老人果然还在躺椅上酣睡。我用尽全力地拍打他的脸,发出嘶吼,比那个冬夜的叫声更为凄厉。快醒醒啊,求您了。火势无尽蔓延,炙烤着我的神经,我的脸颊却一直湿意不断。黑烟混入氧气钻入我的鼻腔,眼前之景越来越模糊,喘息越来越困难。终于,泪水氤氲的水光中,我看见老人醒了,他把我抱起逃出了房屋,痛感迟缓袭来,我的毛发正在燃烧……
又是一年冬,南方已经很久没下过像这样大的雪了。老人的新房子在昨日刚搭建好,但我的毛发还是没有生长的迹象。为了遮盖斑驳的疤痕,老人给我织了一件毛衣。他总用愧疚的眼神看向我光秃的皮肤,但他不知道,这件毛衣比雪白毛发更让我感到幸福和自豪。思及此,我从我的小窝爬出,像往常一样跳进他怀里,等待他的轻抚。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绵绵密密的,铺满庭院。冬天依旧寒冷,可我好像开始喜欢冬天了。苍凉有泪,不觉满面。
(作者系2023级英语专业03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