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水


/石江果


重庆磁器口夏天市民围观嘉陵江涨水渐成网上一景,外地人觉得诧异。我每年都刷个小视频看个闹热,从没跑去过。一则人倦懒,二则没稀奇到那个份上。但架不住我要和单位饭搭子追忆往昔,引得年轻的妹子啊哦阿。

幼时长于云台,“乡村工业重镇”名副其实,繁华中透着乡土,泾渭分明里城乡交往互织。单位放露天电影村民也会搬板凳来,乡头演杂技我们也会约着去看。但都心照不宣地在别人的地盘就蹲个边角,不要去和人家主场的争个番位。唯独赶场不分你我,除此例外的还有一样,看涨水。

每年云台的几条小河沟都要涨水,水势分大小,端看上游水量。各个大院的小孩惯常相互邀约,一众吃了饭就往外跑,大人撵着骂:“哒到水头你才背时!”,又吼大的带好小的。小孩子甩开怒骂,挤挤挨挨的趴在桥栏杆上看脚下卷着小漩涡的流水呼啸而过,对着水势裹挟的树枝、破布、动物尸体各种东西大惊小怪。大人偶尔也停驻看一会儿,转头马起脸对着认识不认识的孩子们叮嘱“注意到不要打闹哈,掉到河头要淹死的哦!”。我也不记得河水有什么好看的,总之总得看个半天才渐次回家。

有一年雨水磅礴,下了小半月。往年我们看的桃花溪水面已贴近桥底,不用大人嘱咐,我们也颇畏惧,不敢再去。大人们聊天时总说:看样子,张巴河都要遭淹了。不多久,大人话题中涨水的频率越加高,已有些人透着兴奋劲说水多大多大。他们都是去看过了。终于有天,我妈说吃了饭去看涨水。我爹刹起泡沫凉鞋,还带了把伞。我和我妹说我们也要去。我妈吼声:那还不快点!莫穿新凉鞋!出家门,就遇到跟着父母的小伙伴了。前后左右一环视,单位上拖家带口的去看涨水。

张巴河原本河道低矮平缓,往时平静的依着公路西流,水草清晰,鱼虾可见。现在一片浑浊,黄水滔滔,分不清河道农田。我们提起挽高的裤腿,走在公路上,黄水冲刷着膝盖,警惕着被蚂蝗咬。不分大人小孩,都喜欢脱下凉鞋或拖鞋往前扔,等它顺着水漂流下来。捡起又扔。有时候是抓住别人的不还,继续传球似的丢出去,捞回来。莫名有点懂了狗子逐飞盘的快乐。有的是趁人不备,高抬腿猛踏水面,躲闪不及的周围人或逮着祸首作势要捶,或是反应快速泼水回去。当然也有脚不稳一屁股坐在水里的,众人哈哈哈笑声四起。主角骂骂咧咧的起来,也不走,拧掉衣裤的水,继续参与现场。踩水真的不分年龄段啊,大家玩闹得像赶场。最欢乐的时候是远远的看到有冒水前行的大卡车,车缓缓驶来,水浪分两行。大家分站两旁,像阅兵的群众目迎又目送车辆驶过。等浪涌到身前,又怕浪打到身上,又欢喜浪冲击的感觉。车过浪来,一片嗷嗷,仿佛感受了什么难得的经历。

也不知道司机作何想,估计也在观赏。这个时候就能区分出单位和街上娃儿的,我们都被大人约束着,不许做过分的举动。街上的娃儿敞放,自由自在。就有调皮的,每每车过,总要薅水去泼大卡敞篷上的人,看着别人躲来躲去的,嘻嘻哈哈不止。然后呢,我就看到一个小女孩用脚拂水泼得最欢快最凶悍,车厢里的人躲在车头后,也免不了中招。再然后呢,我就看到一道弧光,一样物事就飞进了车里。这时候小女孩呆滞的停住了,随即大哭跳脚,周围街上的纷纷喊着“把鞋子丢下来”“把鞋子还来”。我抬头看向车上那人,只见他要笑不笑,又像想憋着又快忍不住,一声不吭,靠坐着车厢,与路旁众人目光相接一瞬不瞬,就那么远离而去。那时候凉鞋还是蛮贵的。我后来大一点,听到一句话就觉得非常恰如其分,前面半句不记得了,后半句是“人狂被狗咬”。

饭搭子笑得差点喷饭。我说,下回给你摆其他的。我们啊,小时候好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