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父亲、我、资阳库

□王欣梅

回忆是很奇妙的东西,特别是经过近四十年的漫长岁月日日侵蚀,大脑深处关于往昔,留下的只是一个一个散乱的片段,甚至,一帧帧定格了的照片,没有颜色,只余黑白。

关于我和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得从父亲说起。

父亲从绵阳的大山里走出来,是18岁。1966年,从沈阳军区3081部队转业到四川石油管理局机械化筑路处,是26岁。那一年,四川石油管理局供应处资阳库的建设正如火如荼,为红村会战修建年吞吐量十万吨以上大型仓库的构想,激励着人们。筑路处说是机械化,其实只有拖拉机和发电机。修路用的石头是从距库房12公里外的山里放炮开采,再用“鸡公车”推回来。靠着人拉肩扛,资阳库以及4.5公里的铁路专用线很快被修建起来。父亲,也在资阳库扎下了根。

于我而言,资阳库,巨大而神秘。红砖青瓦数不清的高大库房、堆垛整齐壮观的设备料场、蜿蜒绵长的铁路专用线……都让小小的我望而生畏。但是,这并不妨碍幼儿园放学经过厂区大门时突然萌生的莫名的自信——对小伙伴们说,我爸爸最爱我,会给我买饼干吃,于是,领着小朋友们找到我爸要饼干。

四十年前,生活多艰难啊,父亲被逼得没法,从路边杨树上掰下一枝缀满新叶的嫩枝,高高举起,还未落下,我就“哇”一声开始大哭。现在想来,是小小的自尊心微微受挫了吧,在那个美丽的春天。

回忆里当然免不了还有自办农场分回来的苹果、鸡蛋、鱼,虽然不多,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给了我最闪闪发光的记忆。最喜悦的莫过于过年。一年到头忙碌下来,父亲单位是要聚一次餐的。他与一群和他一样有儿有女有一大家子等着养活的同事商量着,聚餐那天,一人从家里拿个空锑盆去。大家围坐一桌,食堂做好的菜端上桌就尝尝,剩下的一人分两块,最后,每个人连汤带水也能端回去一小盆。我就真的是翘首以盼,在带回家的大杂烩里寻宝,哇,花生米哎,哇,这块是鸡肉哦,真的,那时候是纯粹的喜悦,不像此时,是夹杂着心酸而甜蜜的回忆。

暑假也是极快乐的,泥巴路上疯跑、过家家、小河边洗手绢……而午睡总是长长的,也一定是在父亲自编的顺口溜中醒来:“大吊车、小吊车,吊起来啰。”父亲的双手拽着我的双手,一下一下将我从床上往上拉,努力让我清醒。若还是睡眼惺忪,他一定会说,“快去看看,卖冰糕的还没来啊?”5分钱一支的冰糕瞬间点燃精神,让我“腾”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日子的好转,以大哥招工到井队为界。从此,家里可以少养活一个人,大哥还能从井队寄回来钱和粮票,但小小的我,忽略了大哥当年才16岁以及他的聪明,还有在学校的好成绩。再后来,1990年代初,为了让二哥顶班,才50岁出头的父亲回了家。也许,生活总是这样,给你一些甜,再加一点苦,还会撒上些遗憾。

记忆里还有好多好多。厂区门口的黄桷兰,生活区院子里的坝坝电影,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必须侧着身过的昏暗的筒子楼……

父亲今年已经83岁,由于早年太过辛苦,现在身体很不好。但他仍时时给我讲他的故事,讲他那群老哥们儿。我很愿意听。

我知道,他的故事是我童年的背景,而我们现在的生活,正是他们开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