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家

我不爱吃香椿

“餐厅二楼开始卖香椿炒鸡蛋了。”

“走,现在就去吃。”又是北方的三月,又是香椿正当季。此刻我已经吃上了餐厅二楼的香椿炒鸡蛋。我是不爱吃香椿的,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香椿炒鸡蛋了,一如我多年没有再到大姨家吃上一顿饭了。

小时候,约莫六七岁,我住在大姨家。大姨家在北方农村路边的小街道里,和周围邻居一样,门两旁有小块儿的土地,有时会种一些四季生长的菜,有时会养几只鸡鸭。

北方的农村,人们总喜欢盖起很高的大门,门楣上总会有着诸如“家和万事兴”“天赐百福”“紫气东来”的石匾,觉得这样也算是一种祈福。大姨家的门也很高大,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红色的铁门,左侧开着一扇通人的小门,是那样的高,以至于我到现在也不能伸手触碰到。

小街是水泥路,笔直地通向尽头的一块石碑,紧挨着对面的墙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地和破败的瓦罐围成的旧鸡圈,两三颗高大的构树挺直而立,深春枝繁叶茂时似有遮天蔽日之势。每年的这个时候,大姨总会摘构树穗粉蒸来吃,也算是独有的一种菜了吧。

当时我在农村的小学上一年级,早上大姨不做饭的时候会给我五毛钱,纪念碑旁有一家很小的胡辣汤店,小煤火上架着大铁锅,三毛钱半碗的胡辣汤和两毛钱一个的包子,这就是小孩儿的早饭。当时的小学设施简陋,没有饮水机,偶有一次要了五毛一碗的胡辣汤,结果辛辣口渴了一上午。

春天的时候,麦子刚抽出了嫩绿的叶子,北方农村的麦田是连成片的,中间用土聚成垄隔开。等春风和煦的时候,就知道要“忙趁东风放纸鸢”了,小时候我有一个比我还高的风筝,一次趁着风大的时候,风筝挣脱了粗棉线,带着对自由的向往,永远不再回来。

冬天的时候,风是凛冽刺骨的。从小学走到省道纪念碑那里,有一家“利生饭店”,五毛钱的菜盒,夏天黄瓜、冬天豆芽,顺着沥青路一路向北,走过了临街的门面房,走过了粉刷广告的红墙砖房,走过了三条街道,吃完了菜盒,也就到家了。

十二年稍纵即逝,过去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烙油馍、菜馍、粉蒸构树穗、蒸豆包,凡此种种。小时候门前种的葫芦长出了藤条,构树被铲平铺了水泥路,难以忘记的一如过去一样难以割舍。

“孩儿,啥时候再来大姨家嘞?今年的香椿都已经长出来了,你再来咯,大姨还做香椿炒鸡蛋哦。”

我真的不爱吃香椿。但我也真的思念我的大姨。乡愁是什么呢?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难以相见时,那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割舍不断的亲情的血脉连接,是仅仅想和他们再吃一顿饭的愿望。



我和永秀认识快二十年了,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明显。她驼了背,生了满头的白发,年轻时候落下了病根,加之这两年生了几场大病,身体日渐虚弱。

我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她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外和村子里的人闲聊,虽然提前打过电话,但她看见我,脸上仍然挂着喜出望外的笑容。这几年生活条件改善了,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搬到马路边上住小洋楼,几个村子组成一个新农村。永秀家在以前的村子里就是最受欢迎的,村里的人中午打牌过来,晚上吃完饭闲聊过来,谁和谁家有了矛盾也会过来……搬到新农村,永秀家的门槛还是像以前一样,被人来来回回踏进踏出。

每次回来,永秀都会做我喜欢吃的“粉皮火肉汤”,她煮的就是比外面卖的好吃,这次也不例外。我吃着“粉皮火肉汤”,永秀在旁边和人聊着天,夏风轻轻地吹,悠哉游哉。

回来后,我找了一份家教,辅导小学语文。每次我备课的时候,永秀就会坐在旁边,这天也是。没备多久,学校那边有事,我便起身离开上楼处理,走的时候电脑上还放着我在网上刚找的《咏鹅》的朗读音频:“鹅,鹅,鹅……”待我忙完下楼的时候,音频刚好停在“红掌拨清波”,只是不知道这是第几遍。

永秀没有注意到我下来,我却看到她费力地握着笔在本子上写字,字依稀能看出来是个“红”字。我挺诧异,永秀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拿过笔写字。我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我回来了,眼神中透露着不安,慌张地像个在大人面前犯了错的孩子,把笔递给我。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个时候打扰她,此时的我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闯入者。

我问永秀,为什么她只写了一个红字。她说:“我只认识一个红字,hong。”我知道在她们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上过学,尤其她还是在农村而且是个女孩。永秀不认识字我是“早知道”的。

永秀关于“红”字的记忆很长很长,却也很短很短,长到她记到了现在,短到她才学会怎么读一切就戛然而止。

那是上个世纪40年代,永秀没了爹,家里就剩下一个腿脚不好的母亲和两个哥哥。一个像今日一样好的天气,上二年级的永秀坐在教室里,正在跟着老师读“hong”,教室外面突然传来喊她回家的声音,她以为只是家里活多了需要帮忙,毕竟这种事在农村常有,哪里知道此后她将彻底告别学校。那天永秀在回家的路上读了一路的“红”。这“红”一读就是大半辈子。

永秀继续说:“你们这代人多好啊,有学上,吃得饱穿得暖,住得也好。”

原来刚刚我突然地坐下,打扰到了年轻的永秀。我收起情绪,嘴角弯起笑容,对她说:“我教你读好多好多的字,教你写好多好多的字!”

永秀拿起笔指着我电脑屏幕上的《咏鹅》:“我想学这个,它跟我上学的时候学的很像很像。”

永秀已经忘了当时老师教的是什么内容,我猜可能是关于“红”的词语或者是诗句,又或者只是“红”。

永秀跟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了好多遍也不知疲倦。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漂泊在外的我总会怀念这个小村子,因为永秀在这里。

忘了说了,永秀是我的奶奶,一个讨人喜欢,总是乐呵呵的小老太太。



留住那稼穑桑麻

孩提时的日子总是飞快,当童年仿佛乘着飞驰的列车把我抛在后面时,我总是倍感那段时光的珍贵。当一部分的记忆开始模糊、越来越远的时候,总有一些记忆会重新唤醒我那沉沉的甜梦,令我魂牵梦萦……我常常跟别人提起,我很幸运能出生在乡村,它或许荒芜、物资缺乏,但随着我长大,它在我心里却越来越成为富饶的、神圣的存在。它是吴均笔下“袅袅陌上桑,荫陌复垂塘。长条映百日,细叶隐鹂黄”的美好的象征;是陶渊明向往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和谐安乐;更是陆放翁“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之中写到的美满欢悦。

初春,乡村的孩童散学后就会飞奔在田间地头,哪管奔跑中飞扬的尘土弄脏鞋袜,哪管身后父母的呼喊提醒,只关心天上的风儿何时吹来,好把手中的风筝送到更远的天边。记忆里,当二月春风按时吹起,“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场景就会在田野间出现,或许主人公不是我,但永远会是那群恣意的、快乐的乡村孩子。

芒种时节,拾麦穗成为了农村孩童的“必修课”。诗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是农村孩子必定要学会的道理。收获的时候,当收割机穿过金灿灿的麦田,田地里就留下一排排整齐的麦茬和散落在地里的麦穗。母亲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慢慢地挪步,提着小蛇皮袋,把散落的麦穗丢进袋子。捡麦穗也是有技巧的,稍有不慎,尖锐的秸秆就会插进皮肤,我小心地跟在母亲身后,亦步亦趋。一抬头只记得,童年的夏天是金黄的……到秋天,紫叶李、苹果、柿子轮番成熟,村后的林子染上夕阳的色彩。乡村里的果子是很少拿出去卖的,当果子成熟,种了果树的人家就会叫上亲戚四邻,共同分享丰收的喜悦。小时候,小姨家里种了一片紫叶李林子,我家总能得到几袋红透的紫叶李。紫叶李刚摘下是不能吃的,要在家里存放很久,等它变软、变成紫色,才是刚好入口的。不过,母亲有她的小妙招,她把苹果或其它水果跟紫叶李放在一个袋子里扎紧,小小的紫叶李很快就熟透了。小时候的我一直当那是让水果可以变甜的小小魔法,而母亲便是能变出这种魔法的仙女。

冬季,村庄变得萧条没有生机,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大地。母亲常常在我没有起床的时候,就把已经剥下玉米粒的玉米棒子在院落里摆成一圈,等我起床后,她便把玉米须点燃放在圈子中间。就这样,一个不用柴禾的火堆就生起来了。我在属于我的小火堆前擦脸刷牙,在温暖中开启一天的美好。玉米棒子是秋收时就收集好的,在冬季拿来取暖,在乡村人手里,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宝的,所有的事物都可以物尽其用。

如今,老家的房子已经在改革发展的洪流中消失匿迹,可每当回忆起我的童年,那稼穑桑麻、那段苦乐年华、那份质朴自然,仍在我心中魂牵梦萦。当田野离我而去,留我在人生的旷野中,我常在梦里希冀抓住那一抹夕阳,找回那时候的快乐……



拥抱“她”的成长

“师傅,下个二细,辣子多些。”早上八点半,我走出车站,随便进到街边的一家牛肉面馆。兰州人的一天,是从早晨的一碗牛肉面开始的。当我端着一碗汤汁清爽、萝卜白净、辣油红艳、香菜翠绿、面条黄亮的牛肉面时,熟悉的感觉将我包裹。

十三年前,我随着父母来到兰州。对那一时刻的记忆,我有些模糊。不过,车站周边弥漫着的牛肉面的清香,始终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深刻记忆。一碗6元的牛肉面下肚,也让我对这座城市感到亲切了许多。

听我的老师说,他小时候还吃过4毛一碗的牛肉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受各种因素影响,牛肉面的价格一直调整在市民接受的范围内,8元一碗的牛肉面依旧是街边实惠且受青睐的美食。

重返故土,似乎更能感受到这里的变化。是的,不止我在成长,这座小城也在成长。记得去年离开时,火车站门口的那条路还在施工中,如今却是平坦宽阔。车辆井然有序地在道路上行驶,路两旁的绿植也给这座西北金城增添了不少色彩,十三年前道路边汽车飞驰过去带起黄土飞扬的场景不复存在。

让我开心的是,地铁2号线在前几日开通试运营,我想这也许是给归家学子的一份惊喜。配合着四年前就开通的地铁1号线,兰州两大重要车站连接,实现地铁通车,着实让市民出行方便了许多。

乘坐地铁,我来到这座城市最具吸引力的地方———黄河边。“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当我再次穿过百年历史的中山桥,望着滔滔河水从桥下奔流而过,用心感受它的脉搏。行走在微风习习的黄河边,望向远方,那是通向缱绻云霞的河与桥。

夜幕降临,这条黄河风情线被灯火辉煌笼罩着,如同银河坠落人间。这些年来,兰州也学会慢慢装点、展示自己,吸引着无数人前来感受这座城的魅力。

如今,新媒体发展势头迅猛。东方甄选直播也将镜头瞄准兰州,无论是甘肃省博物馆,还是中山桥、白塔山,亦或是读者集团,都是兰州的独特印记。期间,他们在直播中为“甘”味产品代言,向世界展示兰州的文化、美景、美食……我感动这座城市的成长。“黄河母亲”雕塑温柔地坐落在黄河边,拥抱着幼儿。这一刻,我想拥抱她,拥抱这座城市的成长。

在黄河母亲的孕育下,“黄河落天走东海”的那股豪迈似乎也萦绕着兰州这座富有江湖气息的城市。我想,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深深眷恋这座小城。下一次,还是以“师傅,下个二细,辣子多些”开启我的兰州记忆。


那片地方

上大学之后,总是忆起那片地方,一个安阳南边的小乡村。她如同被城市遗忘的孩子,村庄一个接一个,一条路上往东走一步可能是郭村集,往西挪半步可能是西郭村,这儿不仅村连着村,玉米地也连着白云。村里的每一处角落都记载着我童年的快乐,也记载着我逝去的美好岁月。

少时年少轻狂,总爱在大人们午睡时追逐一点的太阳,骑上那辆粉色的自行车,叫上三两伙伴,去十字路口买一个五毛钱的大头雪糕,不顾他人目光,肆意奔驰在无人的柏油路上。风是热的,光是热的,心却是自由的。每次骑行,都是新的探索,有时骑到很远的陌生村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四处眺望,看到熟悉的树,总能恍然大悟,像是在游戏里为自己开辟了新地图;有时碰到村里哪只流浪狗,它跟在自行车后边狂吠,吓得我们自行车都蹬得冒烟,但总在过程中体会到刺激的快感。

少时的安阳,落着灰尘的路面,灰蒙蒙的天空,带着北方固有的冬日滤镜。文峰塔上燕子飞,三角湖面落叶摇,古都安阳,多年沧桑,如今已大改模样。文峰塔门再次开启,迎接人们的祈愿与东方的太阳。三角湖边树木丛生,湖内鱼跃鸭漂,甲骨文、殷墟、太行山、红旗渠走出安阳,向全中国诉说着新鲜的历史。天降玄鸟,降而生商,物转星移,今日早已不同往昔,但始终未变的,是这片地方的那种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美食,是早上八点的申记扁粉菜,多加两勺辣椒;是老家门口不远处冒着热气的葱油饼,香喷喷的;是安阳特有两块一碗的粉浆饭,盖一勺葱花油;是软糯的皮渣,是喷香的煎血烧灌肠……就像《舌尖上的中国》说的那样:“不同地域的中国人,运用各自智慧,适度、巧妙的利用自然,获得质朴美味的食物。”

每次想起记忆中的村庄,脑海就像电影一般把过去的日子循环播放,背景音乐还是周杰伦的那首《稻香》。总在十字路口站着的那个不太聪明的叔叔,每到傍晚悠然传来的花花牛牛奶叫卖声,一到暑假就支起戏台唱大戏的画着脸谱的演员们,这些,都是记忆中重要的情感标记。

从故人到旧景,从日暮清晨到夜晚星空,这就是乡愁,这就是那片地方,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