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螺肉香 一盆回忆长

    纵使有千万个不愿,闭着眼睛说看不见,可是等到蓦地回首,不得不承认,那些被扯被拽的,都已远……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味道,霓虹灯管逐个儿失去光亮,和褪了色的广告横幅一同被包裹进深夜。门店打烊、小贩收摊,男孩儿女孩儿匆匆忙忙朝着东西方向离开,给喧嚣的小街卸妆,用最后一点儿的阗咽掩饰即将的寂寥。

  被冻僵的寒风凛冽飒响,直直地打在冰冷的电线杆上,只有一抹霓虹,照在他家“螺蛳粉”的招牌上,我从那里出来,狭小的门面在最深的夜里最晚停歇。残留的味蕾还在执意念想,那汤里的两粒螺肉香,不觉然地刺醒了沉睡的对那往昔的一沓沓回忆念想。

  儿时生长在黄淮一带,虽不及江南的水乡连连,但仍旧不免有着溪河塘池那或大或小的水坑。芭蕉叶遮阳铺席而躺,树木根枝争相竞长,蚕宝食桑吮汁酣畅,蝉鸣叶间四起作响。夏日里有燥阳炽热炙烤生烟,难免有些顽童欲化成鱼的戏言嬉闹水间,摸虾捕鱼,然而最期待的,是等了一夏的爆炒之后肉香四溢的田螺。

  田螺在我们那里被习惯地叫着一个奇怪的名字,“鹅郎妞”不知被叫了多少年的一代又一代。八九月的田螺最受喜欢,此时的田螺进入生长期后期,螺肉丰硕肥美,尤以爆炒螺肉最为诱人。择一池塘水坑,最好是慢慢淌动,双脚浸入水中,在浮木、池藻等腐殖质充沛及坑沿处,随手一抓,便是满捧收获。

  集市往往能看到刚捕捞的新鲜田螺,只是鲜有人问津,小贩只得贩卖到城里的酒店,非农家无人喜爱的缘故,而是因为田螺太过普通,随手一捞,便可成就餐桌上的满满一盆,以致少有农人家钱财换买。

  粼粼的清水漫过年久的洋瓷盆里的新鲜田螺,螺的触角便会偷偷黏附在盆缘,此物无目,却着实精灵,稍有触碰,便迅速用厣封闭螺壳。用刷子去其外泥,尽管撒些许盐,作以杀菌和帮助田螺节食,勤以清水更换,静待田螺吐出泥沙,以此反复,直至清水少浊,即剪切去尾,洗净沥干备炒。

  热锅淋油,当锅内的油“滋滋”作响,将洗净的田螺倒入锅内迅速翻炒,煸炒片刻,加上料酒去腥,螺壳被炒勺翻来覆去,撞出无节奏的韵律。随之加水小火焖煮,待螺汁稍浓,大火爆炒,佐以生抽美人红椒着色增味,再以八角花椒葱姜撒入锅内提鲜消腻。出锅前添少许红糖收汁,淋上几滴芝麻油散香,最后扣入大大的碗盆里,收势。吮吸一口,那带汁的螺肉麻麻辣辣地诱惑着每个味蕾,余香久留,念念作想。

  夜,更深了,灯,也什么时候灭下了。“鹅郎妞”已停在年久的回忆里。我望着那黯然的招牌,想在牙缝间再挑出一点儿刚才那碗螺蛳粉的余味儿……

  酸笋的独有的味儿还滋停在口鼻间,腐竹、花生粒、豌豆、腌萝卜还未溜走,那两粒螺蛳肉便是整碗汤的珍馐,实在太小,被我吞咽入喉,难以酣畅,着实失兴。

  《摘元方》载有:水煮螺蛳尝食,治痘疹目翳。《扶寿精方》记载:螺蛳肉入盐少许,捣泥贴之,治以白游风肿。螺蛳的多重药效我未尝在意,唯独“螺蛳过酒,前世未休”的说法我倒独有钟爱。

  刚开始我不会太在意你,因为你遍地都是,慢慢地当岁月无声流逝时,我才发现你也早已远去。即使我再在池塘的某处双手一捧,也会是颗粒无收,因为你慢慢地成了记忆里的那一种味儿,那一碗的螺肉香,只能在空盆子里垂涎。

  那谁家的螺蛳粉招牌也在这深夜停歇,那碗被我贪噬的两粒螺蛳肉从来都不会是远去的“鹅郎妞”……归时,天色欲暮,雨霁流云转淡。途经一方小池,梧桐浮翠影,晚日照红妆,那远去的回忆,依旧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