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臣:“出走者”的标杆
徐则臣:“出走者”的标杆
王新鑫
灰蒙蒙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朋友圈里一片“忙碌”,这样的日子,很难不想起徐则臣老师的《如果大雪封门》,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但是重读一篇熟悉的短篇小说只要十五分钟。
我现在的居所,在淮安市老城区的一个民房区域,窗外是一条小河,小河旁边有一棵大树,大树的枝干已经有一半和河边的栏杆完全咬合在一起,只有枝丫满天散漫地张开去,就像这一地带四通八达的小巷子。早上看到居民出来晾衣服,内衣外衣都挂在横杆上,只为能够一亲太阳的光泽;晚上看到小生意人收了橘子摊,在三轮车上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油布,以保证橘子不会有霜。除了这些,竟然还有鸽子,不知道是什么人养的,一圈又一圈地飞,不时地经过窗外那一棵大树,也经过不远处医院住院部高楼。你会发现,这和《如果大雪封门》里的场景简直完美契合,把这个场景搬到北京西郊的老式洼地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你站在窗口,依稀看到那个神经衰弱的叙述者在跑步,依稀看到那个抬头数鸽子盼着下大雪的南方年轻人追赶着,他们一圈又一圈地走在巷弄里,也走在他们人生的路途中。这个地方叫文渠里,而徐则臣在他的北京知春里写下这个故事。
一个南方的年轻人,怀抱着一捧对理想或者说对外面的世界的好奇来到了北京,北京就是一个象征性的隐喻,有多少人对理想怀有热情,就有多少人对北京充满了想象。围城外面的人,把北京看成“乌托邦”,想尽办法冲进去,总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有自己的蜗居之地。于是,有了西郊的这几个叙述者的朋友,有了贴小广告的、放广场鸽子的、卖盗版光碟的、刻假章的,他们无一例外地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
鸽子,也是一种隐喻,鸽子每天盘旋,可是每天都在减少,时不时地就失去了几只,更有甚者,在夜里冻死在叙述者眼前。这就像去北京“混饭吃”的北漂们,总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带着行李回了老家,或者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听不见一声哨响。然而,总还有留下的人呀,总还有执着的人呀,总还有吸着一口气,即使神经衰弱也要向着理想进发的人,或者为了目睹一场北京的雪一而再再而三地坚守的人。他们在燃烧,为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想象。
我们在文学上喜欢说“小人物的艺术”,徐则臣老师也写了许多小人物,他们在《北京西郊故事集》里活色生香,他们本色出演,化在徐则臣的故事角落里。文学史上不乏为小人物立传的历史和传统,但是徐则臣笔下的小人物有着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们总有一个隐藏在心底的“崇高”或者“伟大”的愿望,这些愿望是构筑他的北京西郊“乌托邦”的支柱所在。读者在这些中短篇里,看到的是北京的巷陌中这些心怀“鬼胎”、心思叵测的失败者、落魄者。在世俗的定义里,他们潦倒糊涂,然而徐则臣老师会反问:“他们失败了吗?”这个命题的答案正如作家自己的问句一样,反问指向的是另一种否定答案。这些离开故乡的“出走者”,没有失败,他们在离开故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功了。
下雪的这一天之前,“中国作家网”微信公众号刊载了徐则臣老师的一个独家专访,题目是《“出走者”徐则臣》。看了访谈,回想起徐老师2002年左右站在我们讲台上的场景,那些讲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画面又跑出来,那些“勾引”我们不断向外探索的诱惑的声音又跑了出来。如今,他不仅实现了他出走的愿望,而且走得那么遥远,他把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的诞生地都跑了一遍,他把自己的小说发生地安插在世界各地。他给曾经工作过的学校的学生写的题词是“到世界去”,他就像那个要执着地去北京看一场大雪的南方年轻人,不看到雪,不死心。而他,看到了雪,然后又感知到了回归的力量,每年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回到淮安来,回到运河来,回到文学的原乡来,回到故事的起点和原点上,找寻力量。
当他从我们身边“出走”的时候,我们很羡慕他;当他“出走”得很远的时候,我们仰慕他;当他回归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又庆幸有他。他,是我的大学写作老师,也是我身边“出走者”的标杆,不断地出走,不断地从自己的舒适区“越狱”。
2013年,我有幸采访了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我提出了问题:文学是否有中心城市、非中心城市之分?如何看待从淮安“跑”出去的一些作家?陈教授的回答至今令我记忆深刻:“真正好的作家都是从小城市开始起步的,小城市会滋养文化人,而文化人后来也会回报家乡。”淮安,并非徐则臣籍贯意义上的家乡,但淮安,是他文学理想迸发的原乡。如今,徐则臣老师拿到了包括老舍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在内的文学意义上的“大满贯”,但回到淮师的校园里,他依然是那个谦逊朴实的徐老师。
人,必须出走之后才能回归,从这个意义上说,徐则臣老师的“出走”是一场文学的“在劫难逃”。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出走的勇气,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出走的条件,但是总有一些人物,用文学帮助我们完成精神“出走”的旅程。
如果,你还没有看过徐则臣的小说,不妨从这篇《如果大雪封门》看起,如果你合上了故事,有出走的冲动,有流浪的悸动,那么你可以开始看徐老师的其他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