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卷着吃的思念
可以卷着吃的思念
老板手上的面团上下飞舞间,便平铺在大火烧热的铁鳌子上,擀、挑、翻一气呵成。用不了多久,烙馍表面便布满了焦黄的小孔。翻腾之间,空气中浸润着朴素的甜香,一张张形如圆月、皮质金黄的烙馍便被递到食客手上。
夜晚的烧烤摊灯火通明,人们三五成群,分享着热气腾腾的快乐。被辣椒和孜然包裹的肉串,正接受木炭的炙烤,滋滋的油脂不断滴在红亮的火炭上,遍地飘香,饕餮的欲望刹那间燃起。顾不上脸被木炭烤得泛红,我迫不及待接过刚出锅的烙馍,一手拿着刚出炉的烧烤,另一手用烙馍紧紧裹住肉串,双手用力一撸,薄薄烙馍内卷满肉串,然后从一头慢慢地卷至一半,再把烙馍尾部折上去继续卷过来,握着烙馍边,大口咬下去,肉汁便在嘴里流淌,口舌生津。肉串油而不腻,烙馍极其劲道,既有韧性,又不死板,二者相得益彰。使劲嚼着,只觉得从手到口,从口到心的多重满足,一天的疲惫就在这口腹之欲的满足中烟消云散。
更怀念的是童年时代第一口烙馍在味蕾上的感觉。蒸笼般煎熬又难挨的夏天,小区里新搬来一对徐州来的小夫妻。我躲在门后,好奇地打量着这户新来的邻居。两人大包小包地一趟又一趟地运着,女主人小麦肤色的皮肤早已泛红发热,但仍面带微笑,热情地向每个路过的人打着招呼。爬楼梯时他们颤抖着手,咬牙坚持着。路过的人赶忙过去搭把手,两人稍稍松了口气,便忙不迭地道谢。细密的汗珠从男主人额头沁出,却仍沉默地承担起大部分重量。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们安顿好一切。
不久后,几户人家热热闹闹挤在一起,庆祝他们乔迁之喜。饭桌上,男主人接过酒杯,举手仰脖,杯底一翻,敞亮一笑。女主人热情招呼着来客,熟练地控制着火候,递出一张张热腾腾的烙馍。作为山东人对饼的天然的亲切感,烙馍受到了一致好评。与山东煎饼相似,烙馍同样也是“万物皆可卷”:一小把蝴蝶馓子、邻居送来的炸小河虾、饭桌上的大鱼大肉,通通卷进烙馍。邻居大婶端上来几棵洗干净的山东大葱,他们接过,迅速入乡随俗。烙馍遇见山东的大葱,葱绿椒红盐白,这味觉与地域的双重碰撞,显得格外和谐美好。
往后中午放学回家,父母不得空,便常常将我托付给这户热情好客的邻居,诱人的麦香便贯穿了我整个小学时光。极致的美食往往只留给最勤劳的人们。常听那位叔叔讲:人的感觉是跟着味蕾走的,一天的疲惫,山珍海味是抚平不了的。还得靠烙馍这种传统主食。用力嚼着,才十分带劲。他们在山东住了近十年,对烙馍的依赖却有增无减。楼道里经常氤氲着新麦清香的味道,陪伴他们度过在异乡的日子。正如有多少种菜,烙馍就有多少种吃法。有什么样的环境,他们就有什么样的活法。他们在不声不响间,低调而踏实地将日子烹饪得有滋有味。
走在徐州巷头,去往那位老奶奶的烙馍摊,柴火舔着乌黑的鳌子,一个个生面团正在老奶奶手中飞舞。在等待烙馍出炉的时间里,我有时在想:这对小夫妻和烙馍何等相像。烙馍,劲道又有韧劲,总能在不与其他食物抢风头的同时,保留着自己独特的风味。他们也不争不抢,低调热情,包裹住生活的艰难,留下一片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
金黄色泽的烙馍在夕阳下泛着光。朴实热情如徐州人,老奶奶总是对外来的学子格外照顾,把烙馍裹得厚厚的。特意送的馓子,总能让我精准定位到童年时那熟悉的味道。开放包容的徐州亦如烙馍,卷起独在异乡者的思念,在烙馍的香气与撒子的酥脆里,抚平一切思念泛起的涟漪。
又是一年夏天,云龙湖上微风起。我们不知道,风吹出的阵阵炊烟,能不能够来到异乡。但平淡无奇的烙馍,总能铺满在外游子的四季,更会温暖妥帖地包裹住所有思乡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