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煮茶
又下雪了。
清晨,我身披月白色大氅伫立在复古雕花的红木窗前,静静的,看着暗沉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雪,依旧下着,不大,却纷纷扬扬。整个天地间银装素裹,不见一丝杂色。
我打开窗户,不时有几片雪花飞入,浸湿了衣襟。
融化了的雪水顺着衣襟往下流,冰冰凉凉的。就如我那颗辗转于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中百般复杂的心一样。
凉入谷底。
雪与雾气交织着,氤氲了人间。抬眸的瞬间,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吱嘎”一声,我轻轻推开有些斑驳的老木门。耳边只有凛冽寒风呼啸而过,雪落的声音微不可闻。踩上去,一个接一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越走越近,天地间不再是单一的白,多了几点红。
只见那静谧的古街上,几瓣红梅飞落,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忽有心旷神怡之感。
循香而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高大魁梧的红梅树,似有百年之高龄。
枝头开满了鲜艳的红梅,虽不似白梅清丽,却傲然挺立于风雪中,如保家卫国的戍边将士,有着铮铮铁骨。
妩媚中不失素雅,张扬中又带含蓄,是恰到好处的和谐统一。
红梅树下,一位垂暮老者闲坐案前,两鬓已然斑白。他穿着厚重的黑色棉大衣,背脊挺拔,有如松柏般笔直。风雪掩映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望见一双透亮纯澈的眸子,似星辰璀璨。
岁月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风化了太多的人和事,可依旧能够窥见他年少时的英姿。
案几上整齐摆放着几样煮茶用具,他起先在案几上垫好隔热垫,然后摩擦着自带的火柴棒,燃炭放入炉中。接着铺上烤网,拿起深褐色的紫砂陶壶放上炭炉。末了,又在烤网周边摆好红薯、橘子、柿子、花生等小食。
我本以为他会煮上一壶普洱抑或红茶细品。
令我错愕的是,他竟捧起一抔白雪投入壶中,继续加炭,将雪煮沸。
梅花伴着雪花自树梢缓缓下落,偶有几片跌落壶中,漾开水波,徐徐旋转。在雪水的浸润下,梅花愈发明艳。
盖上壶盖,不多久,他又拿出一个空罐,将煮沸的梅花雪水倒入其中,晾凉,密封,埋在红梅树下。
雪水和藏酒一样,以藏三到五年为最佳。是故埋下。且雪水素有“天泉”之称,纯净清透,用于煮茶,是为上乘。
我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行云流水般完成每一个动作,脑海里出现白居易“融雪煎香茗”的诗句。
“小姑娘。”突然,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可曾尝过雪水煮茶?”老者问我。
“未曾。”我如实回答。
“有机会可以一试,必能收获良多。”顿了顿,他又道:“莫要让这布满迷雾的尘世迷乱你的眼,不妨回头看看你的本心,留住那褪尽铅华的纯澈。”
他的眸光悠远,往事穿过岁月的长河抵达眼前。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在繁华都市中渐渐迷失了自我,醉心于争名夺利,到最后却一无所有,空悲切。
如今,算是彻悟了。
我不太明白他话中之意,却也没再问。
巷内除了我与他二人,只剩下青墙黛瓦和排列有序的旧屋。
真的是冷啊,滴水都能成冰,看那屋檐上结着大小不一的冰锥,光滑寒凉。
在这样的冬天,冰冷的日子过久了,也会想念儿时记忆中温暖的烟火,好像,那才是生活的本态。
我曾见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未曾见到冬日围炉,雪水煮茶,轻捻红梅之景。溶溶雪色中,老者,红梅,独自成画。
炭炉中的火光星星点点地跳跃着,心中也似有熊熊烈火,“看看你的本心,留住那褪尽铅华的纯澈”久久在脑海中回荡,挥之不去。
心中一亮,我忽然明白了,冬雪煮茶,煮的不是茶,是心境,是情怀,更是为留住纯澈之心。
去除杂质,留其本来,浑然天成的美不该被浮于表面的污浊左右。
雪,还在下;红梅,不时飘落;老者,独坐风雪中,不染风尘。岁月仿佛就此停滞。我想,他有属于他的世界。
转身,离去,我也要去寻找我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