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

我所热爱的,是壮丽秀美的河山,是丰富多彩的人情风俗,更是千万名士心头的炽热与担当。钟爱河山,我可游山玩水,尽赏大好风光。钟爱人情,我可旅居各地,看世间风月无边。偏偏是我最向往的炽热,却最难寻觅。

登上连绵起伏的山地,我低头注视着脚下远古大地的褶皱。极目远眺,中新生代断裂隆起的高山与谷底向我展示着自然的鬼斧神工。步入平坦辽阔的旷野,我看见河流在郁郁芊芊之中斗折蛇行。流水爬向大大小小的盆地,一道道景泰蓝孕育出葱蔚洇润的生机。攀上巍然耸立的高山,我沉默地倾听着山风沸天震地的咆哮,看见巍峨的高山向狂风虔诚地俯首。望向那些低山与残丘,我想象到坚不可摧的岩石是如何大胆地将自己献祭。

我不禁为这绝境的风光深深着迷,我在内心歇斯底里地怒吼:这是张骞走过的路!

漫天黄沙劈头盖脸地驱逐着胆大包天的使者,满路的砾石誓要阻挡“不识时务”的汉人。但不堪忍受外族之扰的使者抵住了怒吼的风、迷眼的沙,坚定不移地走在无人敢涉足的绝境。不幸降临,沙砾染上了随从的猩红,风声记录着使者的哀嚎。使者恐怕要命陨于无人知晓的风中,葬在这无人问津的荒漠。所幸,上天怜悯,使者终是不辱使命。

如今再走一遍张骞走过的路,我仍在思考:他可有赞叹过大自然雕琢出的高山与残丘;他可曾俯身饮过清冽的河水,可曾伸手抚过柔软的牧草;他是否倾听过山风激烈的曲谱,是否欣赏过沙石疯狂的舞步。也许他在匈奴境内东躲西藏、四处流亡,顾不得风花雪月,看不到迷人风光。也许他为了大汉的未来,睁大了眼睛看向四周陌生又奇异的一切,竭尽所能地记录下来。无论如何,我此时之所想必与他彼时之所想不一。

可,我总会透过历史的眼睛看见。我会看见他的惊慌与胆怯,我会看见他的无奈与挣扎,我会看见他的温情与爱意,我会看见他的责任与担当。他的义无反顾,他的赤诚之心,都会被看见。

我想走他走过的路,住他住过的屋,吃他尝过的事物,看他看过的万物。我会感受他面对未知的害怕,我会明白他为什么毫不犹豫地选择国家,我会理解官员何为官员———为大国、为大家。

冰天雪窖,寒风侵肌。北海上刮来西伯利亚的凛冽朔风,吹落了节杖的节旄,吹白了俘虏的鬓发。从没有食物的地窖来到北海边,俘虏腹中混合着毡毛的雪水化成了掘野鼠藏匿的果实。公羊生小羊的要求何其荒谬,十九年苦难压不垮的脊背何其亮眼。难忍屈节辱命的不堪,俘虏拔刀自刺;族人劝降而不理,中郎将绝不容忍大汉向蛮夷低头;圣上驾崩,臣子早晚哭吊数月之久。如此种种,忠心可鉴。我想,那北海之上仍有苏武的美名高扬。

三春,故国的秧苗业已种下,北海的牧草尚未长成。北海的风尖锐地攻击着每一个居住者,故国的春风不曾照拂思乡的俘虏。面对光秃秃的节杖,他会想起,这又是一个不属于他的春天。

长夏,清风吹起一层层草浪,湖面的涟漪追逐着风的脚步向河岸冲去。苏武牵着牛羊在草原上走走停停,一手习惯性地抓紧节杖,一手把鞭子挥得啪啪作响。当闷热的风迎面盖过,当他低头看见牛羊默不作声地进食,他会想起故国农人汗流浃背的模样,想起朝堂上百官的唇枪舌战,想起父亲与兄弟舍身报国的无上荣耀。北海的生机从不曾打破苏武心头的坚冰。

旻天,北海一片丰饶。苏武在草原上驰骋,用灵巧的双手编制打猎的网,矫正不准的弓弩,追逐着眼前的猎物。汗水从后颈滑落,打湿了轻薄的衣裳。拉弓、张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一只随时被瞄准的野兔。北海再丰富的物产也安不了大汉臣子的心。

冬令,鹅毛大雪纷飞,湖面的涟漪被死死封住。所有的生机都集中到了湖边的点点人烟。苏武用节杖砸碎坚硬的冰面,在刀割般的寒风中浆洗着破旧的衣裳。寒风中,家中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烈火可会带给他虚妄的温暖?大汉的荣耀可否给予他坚持的勇气?

不止是河西走廊,我想向北走,走到贝加尔湖畔去。我想在冰封的湖面寻觅苏武竭尽全力的一凿,我想在湿润的泥土中探寻节杖探路留下的印记,我想亲自面对西伯利亚吹来的北风,我想亲自走过苏武驻留的草原,我想好好感受苏武坚持不降的不易与难得。在寒风刺骨、瑟瑟发抖时,他不曾为温暖的屋舍动心吗?在衣服破旧、仆从尽散时,他不曾向封官加爵屈服吗?我想知道,因此我要来到。

“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后世的文天祥用短短十个字写尽他们的坚持。文天祥看透远行之人的使命,也同先人一样拾起身为臣子应具有的坚韧和滚烫。生为大汉,无惧生死。不止张骞,不止苏武。更有无数人臣走在这条保家卫国的道路上。他们孤独地行走,满腔热血,始终滚烫。这才是我的心之所向,更是我的一生之求。我会亲自走他们走过的路,也会学着他们的模样,把国家牢牢刻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