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第一期4版文艺副刊--父亲与我而言

父亲于我而言

父亲于我而言,在我的成长时间轴里有无可替代的意义,每个不同的时期有相似但又各异的含义,而每个含义里都有深深的父爱作为基底,清晰地传递给我,我细心保存,悄悄地蕴藏在心里。这些父爱都带着美好的光泽,安静地呼吸着,等待时光的刻刀某一天从某个角度切进来,然后汹涌地冲向世界。

幼时的我,父亲总是迟到,虽然对于那时的记忆朦胧不清,可是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别的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只剩下我和老师在夕阳映进的教室里等父亲的画面格外清晰。老师摸着我的头告诉我:“爸爸很忙”,我乖巧点头。有时玩玩玩具,有时听老师弹着钢琴,也有时穿上舞鞋压开腿,转起圆圈。傍晚如同半流质态向前延伸,远处传来父亲独一无二的咳嗽声,我开心,看着他由远及近,跟老师道谢,而后伸出牵我的手。

他站在我身边的一瞬,传来了温暖的热量,伸出的大手仿佛涂着金粉,把那时的时光照成了我耀目的童年。

后来中学,老师教了“理想”一词,作文里我写过要做像父亲一样的人,也许那时并不明白这句话更深一层的含义,只是觉得父亲挺忙,父亲很拼。我有时生病,妈妈会顺便带我去找上班的父亲,他穿着白大褂,走路匆忙,心疼地看看我,然后叮嘱妈妈带我回家好好休息,接着又转身挤入满满都是病人的房间。我远远站在门外,踮着脚尖,看到父亲被人一层层围住,嘴一张一合,无需音量。猛然想到他一下班最常说的话,“一上午没有空喝水,切个瓜吧”,继而一下就明白为什么妈妈出门买菜总会买各种各样的瓜,而且每个瓜都那么脆那么甜。

晚饭后,父亲会哼着小曲下楼,到狭小潮湿的储藏室背英文单词,即使有时下班很晚也不会落下。那时我知道了有一种考试叫“考研”,可是还是不懂劳累一天、每天如此、持之以恒需要多么大的能量。父亲说在储藏室看书头脑清醒,困了饿了还能剥一把老家挖的花生吃,舒坦。某一天我与母亲闲聊,她告诉我父亲凌晨一两点会醒,爬起来下楼学习到四五点再回来睡觉。可是明明每天早上六点半父亲会敲我的房门叫我吃饭,他不困吗?他不累吗?仿佛真的就是书在手边,梦想就不会太远。

 时间,须臾,俄顷,瞬间,刹那,稍纵即逝。

也许是因为叛逆,我自以为长大,我发觉父亲越发严厉,我开始质疑“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不是什么贴心小棉袄,好像也达不到他对我的各种期望,他的要求很严格,我第一次有了压力。这些压力化成了那些重重敲打在心脏上的最强音,甚至那些敲打撤走之后,依然可以听到那些重重的,回荡的,像是千斤锤落下时砸出的沉重声响。从那时起,我有了要离开家的想法。两年之后的高考,我离开家乡,如愿地自以为潇洒地远走高飞,父亲母亲送我到车站的那一天,我头也没回,留给他们的背影都满是倔强。开心吗?可是为什么会如此不舍,心就那么柔软地,柔软地蜷缩起来,空气中渗透出了像眼泪一样的水分,悬浮在半空,沾到了我的睫毛和眼角。

大学的日子,父亲打来的电话里依旧是好好学习,与高中不同的是没有了命令式的直接。我轻松自在地享受大学生活,每学期拿到的全额奖学金让我感觉自己还不错,而父亲的夸奖很少,挂在嘴边的是:“领导人讲每一位妇女都有人生出彩和梦想成真的机会,你们这代很幸福,女孩子可以读这么多书,加把劲儿,考研吧!”我愣了愣,没有反驳,从初中就看父亲考上硕士研究生的我终于也开始了备考之旅。那段日子,整个人被浸泡在稍显压抑而又略微温热的情绪中。有时会梦到以前在家的时光,清晨父亲会准时叫我“惠子吃饭了”,应着门把拧动的声响,餐厅地板上映射的晨光在他脚下旋出一个不断扩张的角度,光线勾着,留下一个渐显立体的浅色轮廓,妈妈做好的早饭香从父亲周围余下的空白里清晰地漏进来,像是半透明。也是奇怪,梦之后醒来总能安心沉稳地学习。父亲考研时学习环境和精力有限的苦,我没有遇到,仅是这种持久战所需的大能量,我倚靠父亲这个精神支柱才得以坚持下来。那种无法说清的滋味,扎根在那时乖戾的心房里,然后,软化在成长的土壤中。后来考研笔试面试都很顺利,我以四分之三奖学金被韩国高丽大学所录取。越读书越发觉,父亲从年轻时开始的稳扎稳打需要我马不停蹄地追随才可能靠近。

从我参加工作后,父亲不再督促我看书学习,可他有时仍会半夜起床看书做课题,我不停地叨叨让他注意休息,他像个孩子一样一口答应,行动上却毫无松懈。这个需要活到老学到老的职业,父亲一直秉承这种精神这样做着。

关于我对父亲的崇拜,也可以踏踏实实地长起来。

不须臾,不俄顷,不片刻,不瞬时,也不稍纵即逝。

现在的父亲也越发温柔细腻,去年的一个晚上父亲在家喝了点酒解乏,略带醉意握着我妈的手对我说:“我是男人,要保护好你妈和你,谁也不能欺负你们,谁也不能!”我“哈哈哈”笑了,因为怕自己哭出来。年轻时的父亲从不会如此直接地把爱抛出,从记事起我和父亲没有拉手,没有拥抱,没有对彼此说“爱你”,反而是现在,面对面说的一字一句,都干脆,毫不掩饰地带着真心,温暖,而美好的本意。

父亲于我而言,是汉子,是老师,是偶像,是精神支柱,是只想掏心挖肺对我却从未想要回报的人。

“咳咳咳”父亲独一无二的咳嗽声把我拉回到了现实画面的此分此秒,他抱着我一岁半的儿子站在窗边,说:“赞赞,姥爷会好好教育你的!”儿子就这样看着他,目光中有纯净,有爱,还有,崇拜。我小时候和父亲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和谐到旁观者不忍去打扰。窗两边的墙,白得粉质,于是人显得更加光洁,如同在一个平面里的像,只是父亲的黑发里有了些许白色。

我的身体和心颤动了一下。

父亲于我而言,是软肋,是能量,是家,是想要替他扛下肩上的重任,全心保护,好好陪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