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
我是一台老式电话机,檀木色的外壳落着不少灰尘,这会儿正躺在沙发柜子上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屋里静得很,在钥匙插进锁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那小老头回来了。
我使劲睁了睁眼,看向那阳光照进来的地方。只见小老头手里提了两个大红色塑料袋,正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我一惊,随即恢复了平静,又想错了,我已经闲置了那么多年,他是朝着沙发走呢。
看着小老头坐上沙发,不紧不慢打开一个红塑料袋,我轻轻一瞥就知道,里面一些是陈阿婆家的瓜子花生等炒货,一些是楼下点心铺的果子,实在没什么稀奇。每年过年他都会买这些东西,他拨弄了两下又打开另一个塑料袋子,这小老头开了窍的买了许多小零食,最稀奇的是他买了许多他最讨厌的巧克力。元宝的、铜钱的各式都有,我记得他常说巧克力甜腻甜腻的十分难吃,对牙口也不好,这次竟难得挑选了这么多。
我疑惑了一会儿,想起他昨天好像在院子里说什么“好、好,回来就好。”这么一看就说得通了,估计今年过年他的大女儿要带着小孙子回来,这小皮猴最爱的就是巧克力了。怪不得这两天他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买这买那的,连他平日里最爱的花花草草都不打理了。回来就好,小老头高兴,我也高兴。我有时候可怜这小老头,儿女双全,却年年自己一个人过年。我常想,要是我能和他说说话就好了,但我老了,什么消息也接收不到了。现在人人用的都是一个叫什么智能机的东西,我不懂,听说功能很多,偶尔我会见小老头戴着老花镜皱着眉在那个智能机上比比划划,但很快就会叹口气,把那小东西装进皮袄口袋里,看着这东西也没那么好用啊,没有我当年风光。
我正想着呢,小老头那智能机却咋咋呼呼地响起来了,他离我很近,听到铃声赶紧将正在整理的吃的向桌子里面推了推,匆忙地搓了两下手,才按下绿色按钮,屏幕上显示着“儿子”的备注,电话里却是陌生的声音。“你的儿子在我里,现在立马向短信里的号码转五十万,不准报警,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挂得很快,快到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小老头刚焦急地叫了两声喂喂,那边就没了声音。他似乎大脑空白了一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沉默了一会儿,又喃喃道:“肯定是骗子,现在骗子那么多,儿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像小孩子一样被拐呢,是假的...肯定是假的。”小老头慌乱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屏幕上倒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手机上各式东西都出来了一遍,很多,但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他估计也不知道,后来他干脆不捣鼓了,把手机往怀里一揣,接着就朝门外奔去。我听见他大声地叫邻居的名字,邻居家有个小娃娃,人不大,智能机却玩得溜,叫了一会儿没人应,应该是出门去了,他又着急忙慌地回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来由的恐惧占据着他的心。他不知道儿子是不是在外面惹到了谁,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儿子在哪儿,是否安全,他去柜子里翻出了银行卡、存折,仔细地看了看,却又一股脑地塞了回去。
他平日里是个沉稳的人,我很少见他这样,颓然又不知所措,脑袋是一团乱麻,每一步都像走在热锅上。他急我也急,我竭力想让他看到我,哪怕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否还能帮上忙。
“啪嗒”一张照片落在我的头上,老式相框里会粘许多照片,而落下来这一张怕是当年没粘太牢,照片上是一张全家福,是大女儿七八岁、小儿子四五岁时照的,他的夫人也在照片里。正是这一声响动,让他看到了我。
他真的向我走来了,像从前一样,他的脊梁不似从前那般直了,脸上的皱纹也明了,但却与我记忆中的他重叠了,仿佛不看日历,岁月就从未过去,他吹了吹我身上的灰,拿出记满电话簿的小本子,有些笨拙地用有粗茧的老手摁着一个个脱了颜色的键,屋里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有年代感的按键声,安静得像我一直悬着的心,我紧张了,我怕我早已没了用处,不能再帮帮这位老朋友。
“嘟嘟”声响,我心中突然燃起希望,周围的一切嘈杂仿佛都消失了,所有的音量和目光都汇聚在我这个小小的老式电话机里,但紧接着却是“对不起,您拨打……”,他不甘心地回拨,却是同样的结果。
他决定再拨给大女儿试试,一秒,两秒,五秒,十秒,我紧张得不行,还好,十五秒,电话里传出了大女儿的声音。
“喂爸,怎么用这个电话打给我啊,我弟弟和我在一起呢!在陪我弟买手机呢,他手机丢了,一会儿买些东西,准备过年一起回去看您呢。嗐!那肯定是骗子,我之前不教过您打电话嘛,你这一着急又忘了。”
小老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也松了一口气,后面聊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挂断电话后,他颤抖着把掉下来的照片揣进口袋,抹了一把脸,又拿起毛巾仔细将我擦了擦才放回原处,自言自语说了两句:“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