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的联想


一张四寸的老照片被夹在一本封皮已经褪色的相册里,透明的薄塑料纸泛着几道光,年轻的他左手攀在一条单杠上,右手自然地垂在裤边,一双浅口的帆布鞋踩在厚实平整的土地上,身体微侧,两侧的颧骨隆起,对着镜头笑得羞赧又真诚,那时他才二十来岁,和我相仿的年纪。

他曾是军人,高中毕业后当过兵,写得一手很不错的钢笔字,也认识26个英文字母,在内蒙古为祖国守卫过疆土一方,军旅生涯让他的脊梁永远挺拔。

我能联想起来的那些过去,像是戏剧一般的幻觉,是一种用蒙太奇的方式组合拼接起来的变形的碎片,从我的头脑里冒着蒸汽烟圈奔腾而出。他刚站在屋顶上给我摘青葡萄,烈日下长得过于繁茂的藤曼扭曲着攀上了他的小腿,转眼是他在五岔路口接我放学,把一杆十来厘米长的金色铜柄小烟枪叼在嘴边,双手在嘴边虚虚地笼出一个不透风的空间,打火机的火苗“砰”地一声冒出,红色的小火苗摇曳着从打火机顶端传递到烟杆上,再经过三四秒的燃烧,就完成了一颗烟草叶的使命。很快,他又眯着眼睛弯着腰在药盒里仔细地翻找各色的胶囊。他还给我包饺子,双手在台面上不停地忙活,最后递给我一盘开口笑。

没有过多的过渡,我在现实与回忆的两重维度上驻足停留,糅合拼接每一个时段不同的他,从三年级时第一次在周记上写“我的爷爷”,我写过很多版本的他。这些细碎的回忆和幼稚的语调连缀起来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跨越,我一次次超越模糊的记忆困境去清晰地录刻那个有声有色的他。

可能还是最近爸爸告诉他生病了,我很想一直陪着他,但疫情之下,爸爸和姑姑都只能通过电话视频来商量交流,这个健康预警使我有点诧异他的虚弱。关于生活,它总在后面不知疲倦地追赶不休,这种隐形的力量拉扯着他,衰老是必须经历与完成的使命,我们无力更无法抗拒一锤一锤的敲打,但是他倒是有一种老来亦从容的平和,宽慰我说:没多大事,都快好了。

在微信上,我们保持着频繁的通话,通常屏幕的大半都是身后的木柜,有时也会是整个仰视的镜头,沿着拉链的通道,我只能看到他的一截下巴,短胡须像杂乱稀疏的丛林,我想以此穿越时间经验并打破一种困境:爷爷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关于他,我不能联结出更多。所以我正尝试着和他做朋友,像他一样的诚恳朴实,和这个老朋友有关的一切,需要二十岁的我慢慢看清。

再往后翻动,照片像胶片一样滚动,我能看到二十来岁的他如何意气风发,在流逝掉的时间里,这些照片是我对抗遗忘的最后屏障。

不可避免地,我正慢慢地与过去脱离,在爷爷殷殷的目光中,或许要接过他的旗帜,继续走一条他未跋涉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