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待故雪
笑待故雪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弥漫着冷气,门卫穿着厚重的棉袄扫雪,不时搓搓掌心,口里哈出阵阵白雾。看着他瘦弱的身影,我不觉想到一个人,他也时常这样裹着厚厚的棉袄,一个人慢慢地扫雪。
那是我第一次回老家过年。清晨,天色黛青泛起微光,一连落了几日的雪终于歇了一口气,几缕日光冲破云层。院内院外满是积雪,冷风裹着冬日的寒意席卷而来,父亲起床后拿着大扫帚开始清雪,我跟在父亲身后,激动地想要看看这个村庄。
出了院子,我瞥见邻家红色铁皮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朱红色的大门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显得热烈又张扬。他裹着厚棉袄,戴着一顶黑色的保暖帽,脸被寒风刺得通红,拿着比他人都要高的扫帚卖力清扫,不一会儿,街道两旁就堆满了他的成果。看见我们出来,便先冲我们一笑,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好像一张揉过后铺展开的纸。
紧接着他大声吆喝:“今年的雪真大,叫人冻得直哆嗦。”说完后还不忘搓搓手,哈哈气。
回去后,我从父亲口中得知村里人都叫他“大孩儿”,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他“大爷”。可对一个明明五十多岁的人叫“大孩儿”,着实让我迷惑不解。
后来每次回家过年,我总能看见他在门口扫雪,而每次见面,他都愈发瘦小。他看见我也会关心地问起我的学习情况。我有时不愿回答,他也不追问,笑着聊到其他事情上。他经常将自己门前的雪扫完后,再拖着那把扫帚把这条街上的雪都清一清。每当我们出门看见街边的雪堆时,就知道他又扫过了。
后来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年回去,我们待到了元宵节。那时地上的雪早已融化,日光暖融融的,我家旁边一处空地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篮球框,有几个男孩子在那里打篮球,异常热闹。大孩儿也从家里出来了,他仍旧裹着他的厚棉袄,戴着保暖帽。我远远望着,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人显得消瘦不少。
大孩儿也加入了打篮球的队伍中,只见他拿着篮球纵身一跳,虽然没投进,但还真有那范儿,像个充满活力的青年。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村里人称他为“大孩儿”的原因。投了一球后,他把球丢给了别人,连连摆手:“不行了,你们玩吧。”
他的老婆出来看见他在打球,立刻过来埋怨他:“还投球,自己身体什么样子不知道是吧?”
“那能有啥事。”大孩儿说罢猛然间咳嗽起来,他咳嗽得撕心裂肺,但其他人好像见怪不怪。他老婆给他拍着后背,眼角有些泛红。后来我才得知他患了癌症,已经是晚期了。但他并不避讳这件事,有人问起他的身体情况,他也会笑着回应。
咳完他摆摆手:“你别听医生的,他还不叫我喝酒嘞,我不照样喝,活着就应该咋舒服咋来。”他笑着。这一笑,面无血色的脸上又堆满了褶子,这张纸被揉的更皱了。他的笑实在算不上灿烂,可我感觉那是他在黑夜中给自己打的灯。
“回家去吧,也不嫌丢人。”他老婆拉着他往家走。朱红色的铁皮门再次紧闭,其他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起风了,光秃秃的树枝,一晃一晃的,地上泛黄的枯草应该马上要冒绿芽了。
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不在了,是在年后没的。大雪过后万物复苏,嫩绿的新芽正在奋力生长,但他终究没能盼来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