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的最后一曲闭幕已是晚间，老钟端着一碟花生米放在戏台下的桌子上，又拿来一瓶酒，将自己的酒杯酌满。戏台上灯火阑珊，台下更是暗淡。老钟是梨园管事的也是梨园唯一喘气的，他近几日可是站在风口上了。年轻人为了追寻新奇，便跑到他的梨园中听戏，老钟赚的盆满钵满，60多岁的老钟本应感到快活，可他看着这戏台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啊！

前两天他儿子来接他走，让他赶紧把梨园卖了。老钟何不想呢？如今的戏园不需要他，他只是觉得有些愧于老师傅们呀，这老祖宗的手艺还没找上接班人呢，现在的人们还没有见过正崇表演呢。老钟多么想再上台表演一番，若真上去为他伴奏的是风，与他共舞的是空，台下又有谁？

老钟年轻时，那可是方圆十里戏迷皆知的净角。尽管那时老钟收入低，可一登台，台下四五十个看官也不会不舍得用力，在那用力鼓掌。令老钟欣慰的是老钟的儿子，也是唱戏的好手，仅十岁那腔调唱得有板有眼。

老钟摇摇头，真是人越老越容易想到过往。大约30年前的一个动漫公司。那动漫公司在动漫里加入了些戏曲曲片段，那大大眼睛纸片人唱的绝对是戏场上的老功底了。一时间戏曲的唱腔在年轻人的圈子里成了时尚，于是用动漫做的唱戏词，戏中武打动作的小视频在网上爆火了起来。

老钟和儿子看完大部分视频后，老钟十分气愤，且不说人物动作是否标准，那人物的左手怎从右臂间穿过。儿子说那是穿模，基本可以避免，改改就好了。老钟听不懂什么是穿模。唉，动作就算模仿再像，也没有神韵啊，神怎么模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钟不得不承认有几个的唱腔非常好的，可大部分都是扯个嗓子，现在人都喜欢听公鸡叫吗？因网络上流行了戏曲，很多人也想线下体验一把，尽管大多数人中是没有回头客的，但也让当时梨园的人好好改了改生活。

老钟燃了支烟狠狠吸上一口，一半的烟变成灰蔫了了下来，半晌烟变成了两个棒槌从他鼻孔里出来。现在都爱这戏曲，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无法摆脱戏曲的魅力，只不过表演者变成了AI。看机器人唱戏，那是老钟儿子考了第一名提的愿望，老钟气得肝疼，一路上对那机器人的表演连比划带骂，那就是可笑的木偶，没有生机，更不说神了。

老钟没想到儿子却痴迷其中，高考之后报了什么有关AI的专业。

老钟与AI表演死掰了几十年。他太想把手艺传下去了，只要遇见对戏曲感兴趣的人就拉着那人说个不停，现在认识他的人在他面前绝不提戏曲，如果老钟问就随便找个理由推过去。他已年高，再加上很多人受不了学唱戏的苦，为了把梨园开下去，不得不把开销全从自己梨园的AI的表演中来拿。老钟心里苦啊，从他出生起，就把自己奉献给了戏曲，可儿子有他自己的幸福。十年前梨园中只剩下老钟了，不能指望自己上台唱戏去赚钱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为了生活老钟同意了儿子让AI替自己上台的请求，儿子连夜把自己旗下研发的AI送了过来。老钟知道戏院关不了了。

AI们除了上台表演的时间其余的时间都被老钟安排在梨园内的一个小房间里。老钟觉得AI就是电驱动的木偶罢了，随便找个地方放就行了。老钟认为AI始终无法演出戏中角色的神，虽说老钟有时也会被AI的表演惊呆，仿佛戏中角色活脱脱的在自己跟前说着那时而勇猛、时而凄惨、时而搞笑的故事。因自己的任性老钟他一到AI表演时便不再去台前，自己一个人在戏台后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喝酒，台上台下热热闹闹，老钟那里清清凉凉。

在孤独的夜里人最容易思考自己。老钟望着戏台，戏台承载着他的梦，他的一生，他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度过了他大部分的光阴。啊，可是他从前也是一位大艺术家，而后他一点点扔掉了他的才分，他早已辜负了他的老师傅们，他现在是戏园子里的一个邋遢的管事的，没有人会想去期待一个糟蹋的老头的表演，不管他曾经多么有才分，多么的光辉。时间是天地间最无情，最锋利的刀子，不管是谁都经不住它那刀口下的锋芒。老钟从前一直没有发觉过自己已是时代褪去的死皮，是拍死在沙滩上的泡沫，现在他明白了，自己早已不被时代所需要了。老钟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扫了去，伴着碎裂声老钟捂着头痛哭起来，纵横的泪水不断地从桌子角流下“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老钟最孤独的时刻竟在梨园的空气中漫出了二黄的曲调，接着是《哭相思》的唱腔词。老钟擦干泪向戏台上望去，已是花甲之年，老钟已没了去评判AI表演的好坏了，可他还想再唱一出戏。

老钟缓缓打开小房的门，望着AI们说：可以陪我演一场戏吗？

老钟与AI们一起画好脸谱，穿上戏服，他们一起演出《霸王别姬》。老钟是演《霸王别姬》里的项王项羽，唱腔老练，动作有神，可谓宝刀未老。AI饰演的虞姬灵活飘逸，动作细腻有神，让人啧啧称奇。旧时代的终结与新时代的嫩芽中在一起，在这小小的梨园中可见证凡人的神话。他们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个糟蹋的老头和被当代人称为文化载体的工具，只不过是上一个时代对这一个时代的认同，也许有误，但这代的错误终会被下一代斧正。

“妃子，快快与孤杀出重围。”

“大王啊，此去出战倘能闯出重围，且退往江东，再圆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身若是同行起行，岂不牵累大王，也罢。”虞姬说，“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军前。”

“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哪。”

“免得挂念妾身哪。”

虞姬自刎君前，老钟从虞姬的眼中看出了不舍、牵挂、勇气，AI他就是虞姬，她爱着项羽为让项羽平平安安突出重围，她选择了自刎。这已不能说是表演，只能说是命运无常的无奈的选择。

项羽大势已去，带着剩余部队冲出重围逃至乌江，乌江亭亭长等候多时。项羽自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项羽孤身冲进重围，在最后一刻，项羽将刀架在自己的脖颈，用悲凉的唱腔唱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