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
青年
陈有粮摘下眼镜,把报纸铺在腿上便不再顾目,端起桌上的烟斗啜了一口,倚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
陈有金一只脚踏进粮店时,太阳已经黯然在西边平房的屋檐,只能见里屋的堂椅上,兄长的六合帽笼罩在满屋的烟雾中。又撇见了报角上“大学生被捕”字样,眼珠子一转,也将大哥的心事猜了个大概。
“大哥,”陈有金走进里屋,“已经以商会的名义派兄弟去北平接宪文了,你别着急,咱们商会还养着国民党在天津的军队,只要宪文报出陈氏的……”
陈有粮吐一口烟,板着脸闭上了眼,陈有金也咽回了要说的话,把刚刚掸开的的合同又放回了褂兜里。
许久,陈有粮掏出怀表,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准备吃晚饭了——在红桥区,他们陈氏让邻里都有了粮。陈有粮像是在等人,但还未打开怀表,粮店的门便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陈有粮抬起了头。
“宪政。”
“爹,”陈宪政知道爹在为弟弟担心,“我联系过北平警察署了,被捕名单里还没有宪文的名字。您先别着急,也少抽点烟。”
“对,大哥,宪文打小机灵,吃不了亏。”陈有金插上了话,“不过还是咱们宪政踏实肯干,也不枉我们在警察署花的那么多钱。倒是宪文非要去北平上学,有动乱还不赶紧回来,让家里担心。”说完看向陈有粮,又闭上了眼。陈宪政也站在一旁靠在了墙角。
“大哥等的人不是宪政?”陈有金心里犯嘀咕。
“有金,你带来的,是哪份合同?”陈有粮突然开口。
“是日本机器商人的合同,他们已经准备在青岛建厂了。”陈有金看向大哥,对方又不再说话了。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陈有粮抬起头,眼也亮了起来。他扶着椅子站起来,几步迈出去开门。门刚开,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杵着腿,正在喘气。
“是陈有粮先生吗?”学生见门开了,问道。
“是,我是,孩子,进屋说话。”
……
“新国知道他们会抓人,所以不让我跟着,要是他回不来了,让我把这封信带到天津交给您。也是在他出发前,我才知道,原来他叫陈宪文。”学生低着头。
陈宪政拍着他的肩膀询问时,陈有粮已经拆开了信。
爹:
让您担心了,您可能已经派人来接我了,但他们找不到我,在北平,只有新国,没有宪文。我不会用我们陈家的名号来苟活,我会站在青年的人群中,握紧华夏的风骨。所以家里以后就靠哥了。
如今国土难全,政府对外妥协,对内镇压。他们在抓人,对所有游行抗议的学生施加暴力。
您常说,男儿当立山河志,怀家国情。所以该我们青年人站出来了。我们青年人是有思想与理论来武装的,我们有追求自由的力量,也有为国献身的胆魄,所以我们是不怕那些黑黝的火炮与枪口的。如果您看到我的同学们撕下衣襟,血书“还我青岛”,您会明白我此时的心情。
爹,每一代人都该有自己的使命,陈家的上一代让红桥的百姓们都吃上了饭,陈家这一代的使命,就是加入救国御辱的斗争。我是陈家的青年,我更是中国的青年。
爹,儿子可能没法再回来见您了,照顾好自己。
勿念。
……
陈有粮眼前有了雾气,信上的字也渐渐模糊,学生和陈宪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爹,我先回警署,把这身衣服脱回去。”陈宪政把腰间的枪拔出放在了陈有粮身边的桌上。
“嗯,嗯……”听着陈宪政脚步迈步出了粮店,“有金,合同呢?”陈有粮伸出手。
“在这,在这。”陈有金赶紧把合同递过去。陈有粮转手却把合同在烛台上引燃。
“大哥,烧了合同,咱们以后还怎么跟日本人做生意啊。”陈有金慌了。
“不跟他们做生意了,他们的厂办不起来,青岛是中国的,他们凭什么办厂?”陈有粮说话还带些鼻音,语气却不容置疑,“让陈家的店铺、厂房都停工,伙计们有想跟的,就随我上街。”
“上街作什么?”
陈有粮起身,从怀里又摸出了一封信拍在桌上,而后挥袖出门,学生也忙跟上。
陈有金拿起一看,是商会会长叶先生的信。
“上街,支持学生们游行,我们罢市。”陈有粮在屋外说道。
信的结尾让陈有金有些目痛。
“老陈,我们曾经也是青年。”
大学生记者 荣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