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路边，右手抱着肚子，左手手指已经把泥路抠出了几个圆洞，汗水顺着垂在他额头的发丝一滴滴地落下。在这一段不长的路程里，他已经吐了三次。

他叫李为，是和我在同一个银行支行的实习生，只不过我是短期的暑期实习生。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柜台，我问他面试的地点，他戴了个口罩，白净消瘦，说话简洁，语气平淡，有一种理科生特有的利落感。

因为只是个分行，人少，中午大家都是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期间的闲聊让我知道李为原来是一个容易脸红的腼腆大男孩，当说到他身高178厘米体重却只有106斤的时候，才知道他吃的不少却总不长肉是因为胃不好，消化不良。

分行长喜欢带人下乡，一个月大概能有两三次，一般都是在观赏完了当地的景观后，在饭桌上谈一些和农业大户的合作。乡里人大多就像高浓度的自酿红米酒，淳朴而热烈，端起碗大的杯子就是不断地敬酒，往往一顿饭下来，饭菜没动，酒已见底。

在银行待久了的聪明人出发时就早早地钻进了驾驶位，开车不能喝酒，这是基本常识，当然也是最好的婉拒别人敬酒的理由。而除了我这个女生之外就只有领导了，所以这时候李为就成了为领导挡酒的不二人选。看着我面前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浓浓酒精味的烈酒，我一阵苦笑，这次的客户似乎过分地热情。突然感觉到袖子被拽了拽，我向坐在旁边的李为那靠了靠，便听见他小声地说：“不会喝就别喝，稍微抿一抿就好了。”我逃得轻松，对面的客户帮我倒完这一杯酒后，除了时不时朝我敬一下酒，倒也没计较我喝了多少，一场下来我的酒还是满的，但是李为却逃不了。向领导敬酒的人总是很多，被领导婉拒后的人似乎都憋了口气，一个劲地轮流向他敬酒，并大口喝掉。刚从学校毕业的男孩子酒量能有多好？推脱不了便学着职场老人的人情世故，碰杯后看似大方的交谈间透出些许机械和稚气，有点可爱也有些心酸。三杯烈酒下肚，他便开始用一只手强撑着的头，使劲揪着头发。

终于从酒桌上下来时，李为已经走不稳了，踉踉跄跄地扶着楼梯上楼去找卫生间，我不放心便跟了上去。极其痛苦的呕吐声和冲洗声过后，李为走了出来，脚步依然虚浮。他双耳通红，脸色却惨白，他出来以后靠着墙就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眼眸低垂看着地面，他这是又胃疼了吧。

坐上车准备回银行，他一上车便开始昏昏欲睡，头顺着山路的颠簸微微抖动着。偶尔叫停，下车便吐，吐完上车继续睡，很安静，没有奔溃和碎碎念。

他醒来的时候大概下午五点半点，发信息向我道谢，原因是我偷偷在最后一杯的时候把他杯里的酒偷偷换成了白开水，他说要不是这样，他就要在晚上的饭局上迟到了。没错，又是酒局，我问：“能不去吗？”他说：“能，但是不合适。”我说我不明白，他说以后你就明白了。然后便告诉我，以后一定不要喝酒，酒桌上不管是领导还是客户，但凡你被迫表现出一丁点“好吧，我可以试试”的表情，你以后便逃不出挡酒的命运了，你会逼着练习酒量，然后便在酒缸里溺毙，不能自救。

后面我又看见许多次酒气熏天的他，有的时候是在阳光热辣午后，有时候是在太阳西颓的傍晚，他就这么走着，脚步虚浮却不乏坚定。成长，总是背负着伤痛。

暑期结束后，我便回了学校，听他说他在准备考公务员，他正在寻求一个新的开始。我仿佛看见，在斜射下来的光影里，他手里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却还时常回忆那灼热的酒气，他的胃，再也没有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