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一个并不发达的三线小城市。虽沿海,但位置靠北、经济也并不发达。来到大学后,舍友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家乡特产,江南的小笼包、江西的辣豆腐……当问到我的家乡有何美食时,我笑笑、答道:“鱼干算吗?哈哈……”
  当学姐、同学们羡慕家乡小城里的海鲜时,我内心的想法截然不同。回忆中,故乡的小鱼小虾确是异常丰盛,每次过节时,家里餐桌上总是被一堆极小的螃蟹和刀鱼所占据。没错,开海后海鲜丰盛,继承外公节俭家风的母亲便能以极实惠的价格购入一批水产(小只的海鲜便宜)。小市场地上被丢弃的臭鱼烂虾的味道也充斥于我的脑海中。因此,我对于鱼并没有什么好感,更别谈什么喜爱了。
  进入大学后,脱离了母亲管束的我,多了一份自由。不必天天被规劝着吃海鱼的我,在食堂几乎从未点过红烧鱼。刺多麻烦、又不如肉香,何必要点呢?也许是因为懒惰的原因,每次赶不上吃饭了、或者晚上肚子饿时,我总会加入夜色中狂奔至门口的大军(拿外卖),点一份快餐店的三明治。油炸过的面包片呈金黄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少得可怜的蔬菜:一片生菜、两个小番茄做做样子罢了,却并不会妨碍一个肉食者的热情,毕竟一片片散发着焦香的培根肉片在向我招手……
  我醉心于三明治等快餐食品的世界中,感受着没有母亲各种约束、且不必吃鱼的恣意日常。纵情妄为中,屡屡上网至凌晨,名义上是社团工作但常常在写稿时点开淘宝的主页…早上从梦中惊醒,十分困倦的我简单洗漱、抓起夜宵剩余的半片三明治面包,来不及加热就跑去教室……
  慢慢地,我发现了毫无节制的狂欢式生活所带来的弊病。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我有时会胃胀,精力不足而导致自习效率不高。更严重的是,由于饮食油腻和缺少蔬菜、鱼虾等海鲜,我似乎有了微量元素缺乏症。指甲上出现了明显的白斑,课间有时会头痛、恶心。
  后来,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我焦急地把事情告诉了母亲。我本以为母亲会责骂我(她经常叮嘱我饮食要全面均衡),但微信中母亲的话语却并没有多少怒气的成分。“到底是哪些症状呀?我现在赶紧帮你问问人民医院的张伯伯……”更多的是担忧、是牵挂。
  周五晚,母亲发来一条微信。“我下午刚刚和领导请到假。明天我就坐车去学校,带你去苏北人民医院看看。你爸工作忙,可能去不了。”惊讶之余,随即是一种炙热的感觉充斥了全身。我能感受到血液中的种种因子重新迸发出来、激活起来,驱散了从窗缝溜进来的阵阵寒气、和一个人不知如何去几公里远的医院的孤助无援。
  第二天中午,母亲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我的学校。虽在本省,但数百公里的长途跋涉加之长期的劳累,使得母亲的面容十分憔悴。蜡黄的脸上,眼眶凹陷,眼睑下方微青的黑眼圈是如此地醒目。像极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老人的模样。
  也顾不得掸一掸身上的浮灰,母亲便拉着我坐上出租车,赶在了下午第一波门诊的被叫号队伍中。医生仔细询问我的种种症状,耐心地观察、并用仪器检测后,微笑着告诉母亲病情明显但不至于十分严重。日日服药剂(中成药)并按药方所说的注意事项,慢慢便会好起来。
  母亲长舒一口气,感叹道:“谢天谢地,万幸。”来不及多加感叹,她匆匆地将我送回学校,和我短暂话别后又匆匆地离校、登上长途汽车。凌晨的夜班、工厂里24小时运转的机器还等待着她……
  离校前,母亲将暂时寄存于门卫处的东西取出、给我。写着“超级市场”并印有水果蔬菜图案的大塑料袋里,装着几罐金枪鱼罐头。瓶身用大红色铁皮封着,鲜艳、醒目。母亲边笑着边说:“今早坐车前专门去大市场买的,价格不便宜哩哈哈。以前在家为了省钱,老是买小鱼小蟹给你吃,诶。现在一人在外面,又缺营养。不怕你嫌烦,还得多吃点水果蔬菜,和鱼!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天天吃快餐!”她的语气微嗔,可神情中却满是疼爱之意。
  “嗯嗯。妈妈你快回去吧!”我记得母亲离校时,嵌有红血丝的眼中,微含着泪光。目光也因此变得闪烁、跳动起来。
  回校后的我将罐头放回宿舍后,一个人在林荫道里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斑驳的秋风裹起地上的银杏叶,划过脸庞。脑海中莫名浮现起小破港(故乡码头)的海风。我仿佛能嗅到咸腥却又迷人的盐水味……
  家乡靠海,我便是海里的一条鱼,偶然被淡水河湖吸引(我大学所在处有运河、没有海),去往五光十色的大城市中,沉溺于快餐、都市文化的醉梦中,而它终究是离不开那片有着咸水和浪花的地方,于是便会重新日日、夜夜地想起。小破港,如母亲的怀抱般亲切。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来访,也许是因为自由到极致,孤独便涌上心头,我才会忽然忆起与故乡有关的人与事。
  ……
  夜晚,宿舍里。有的舍友在敲击着电脑键盘,感受着游戏的快乐;有的在和微信上另一端的朋友尽情地嬉笑、聊天。
   而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罐头。用之前外卖送的塑料刀叉,挑起一层厚厚的金枪鱼酱,一点一点地、认真地涂抹在食堂刚刚买的热馒头上。两片“面包”一夹,便是一个自制的“三明治”。没有油炸,只有微微的海盐味,和鱼本身的味道。
  太长时间没有吃鱼了,估计加上补营养治病的心理作祟,亲切而甜蜜的感觉竟取代了之前的厌倦。
  一整个“三明治”就着一整片天空的月色,和水饮尽、下肚。洗漱后上床,我进入了梦乡。
  梦中,我化成了一条鱼。周围的水域中,是无数条鱼儿的身影。
  其实,每个游子都是故乡的一条鱼。
  而我,是母亲的鱼。母亲是海,是家乡(戏称为小破港),是妈妈。
  每个人,都在自己所属的水域中,不停地游动着。终其一生,却怎么也游不出,这一弯浅浅港湾的怀抱。

                                     (赵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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