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潇洒

周老本淳先生百年诞辰之纪念

周老,潇洒——周老本淳先生百年诞辰之纪念

临近周老本淳先生百年诞辰,怀念之情顿生。耳边常响起周老带有安徽合肥乡音的话语,眼前又浮现出周老健康洒脱的身影,与周老接触的生活片断及有关周老的往事萦绕心头。

第一次见到周老,是1957年阴历正月,那年我十岁,就读南京中华路小学四年级,家住瞻园路173号,据说这里曾是太平天国的印刷所。正月十四,是我祖父的忌日,当时的社会情况,只在家里内室设一供桌。我家客居南京,南京无有亲戚,印象中也无父亲的朋友、同事前来悼念,非常安静。然而,独有一人,下午来祭,三十来岁,中等身材,平顶头,体魄灵健,语速快捷。事后,父亲告知,那是周本淳先生,有学问。当时周老和家父同在南京教师进修学院语文教研室工作,教研古代文学。

周老原在南京一中任教,教语文,是名师,曾写有《怎样学好语文》一书,影响颇大。调到教师进修学院后,工作认真负责,学术研究严谨,为人正派、热情,心直口快。1957年被打成右派,受到降级降薪,所著新书也停止出版。然周老没有颓废,工作依然认真,学术研究不止。

周老仗义执言、乐于助人的性格,并未因受挫而改,一件小事彰显大人格。听家父言,一日周老下班后乘公交回家,无座而立,旁有一老者,站立不稳,周老扶之。邻有一坐者,貌似知识分子,周老客气地对他说,能否让座给老者,那人闻而不动,周老又说了一遍,那人仍然不动,看了周老一眼,说,“我认识你,你是右派。”周老坦然回答,“我是不是右派,和你让座有关系吗?”一车人皆支持周老,纷纷指责那人,那人狼狈下车。逆境中,周老,潇洒!

转眼到了1964年,我上高中二年级,家父让我拜周老为师,学习写作文。那时,周老住在昇州路大板巷。我登门求教,我印象深的是,周老的写字台上摆了很多书,他热情地接待了我,强调提高写作水平要多看多写,教了我至今未忘也没做的一招,他说:“你找几篇报刊上发表的散文,先不看内容,只看题目,用这个题目自己写一篇,然后对照人家的文章,找出差距,久之,作文水平会有所提高。”可当时不考大学,上山下乡的宣传,越演越烈,我已心不在焉,未能按周师的教诲去做,后悔至今。我推想,如果当今的语文老师能按周老的此法教学生,命题作文时,自己先写上一篇,待学生写完后,发给学生,师生互相批阅,想必比寥寥数字批语和画几个红圈,对提高学生的作文水平要有效得多吧。

1969年年底,江苏有一场干部、居民下放运动,周老下放至苏北淮安县平桥人民公社,我父母也下放至苏北淮阴县码头人民公社,开始了生活的崭新阶段。周老除了务农和工作外,不变的依然是读书不辍,只是不在现代文明的电灯下,而是伴在古风古韵的油灯旁,把艰苦的环境视为清静的田园,时时吟得佳句!周老,潇洒!

1973年,周老调至淮安平桥中学任教,家父调至淮阴王营中学教书,两地相距五十多华里,周老已过知天命之年,竟只身骑自行车来访家父。吃的是家常菜,喝的是普通酒,周老善饮,家父以茶代酒,开怀畅谈,笑声不断,当日返回,行程百余里,想必沿着里运河,一路骑行,一路吟着东坡诗句,潇洒之至。

1978年,周老和家父相继调入南京师范学院淮阴分院(后改为淮阴师专)中文系,教授古代文学,我亦考入该校。毕业后,留校任教,与周老和家父同站讲台,惭愧,惭愧!老先生讲课,不怕学生提问,怕学生不问,我辈讲课,怕学生提问,不怕学生不问,这就是差别。周老学识渊博,教学认真,讲课生动有趣。讲《离骚》时,自编讲义,亲自做注,印发学生。讲《诗经·七月》,讲到“……田畯至饎……”生动比喻,“就像如今有些公社书记到大队检查工作,也要吃上一嘴。”

周老诲人不倦,无论何人求知都不吝赐教,无论何时拜访,周老都态度和蔼。我每次拜见周老,他的书桌上总是排满了书,且开卷在读。周老学问好,古诗也做得好,常和家父唱和交流。一次,开心地和我说,“我和你老翁的诗可入唐诗三流,优者可入二流”,诗友皆认可。

周老生活简朴,衣着普通,夏初即着凉鞋,直到深秋,颇有沧浪之快。周老除善饮,还爱喝新米之粥,他说那是天地之精华,充满新气。

周老曾任淮阴师专副校长,淮阴市政协副主席,皆能认真履职。周老任淮阴师专职称评审委员会主任期间,秉公办事,正气凛然。仕之无喜,已之无愠,周老,潇洒!

家父去世后,周老对我关护有加,有求必应。在周老百年诞辰之际,请周老在天之灵,受我深深一拜。

夕阳西下,暮色之中,仿佛看见周老正和夫人钱煦教授一起散步,周老说着什么,手势助谈,钱老静静听着、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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