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又盯上我家的纸灯了。一排整齐摞在地上的纸灯，每天都会被人偷偷糟塌掉一个，不是剪了外头晶莹剔透的薄纸，就是踩碎了里头的红烛，那个最漂亮的兔子灯，耳朵都被拧得贴到了脊背上。

邻里们都在为这些被破坏的纸灯抱不平，我却看见了几次，那是个头发有些长的男孩鬼鬼崇崇地贴着墙角，脸上似乎带有淡淡的讥笑，一猫腰就没了踪影。他那天早晨被孔大伯逮住时，脸上也似有似无地带着那种讥笑。他手中牢牢抓住一根带荆棘的木棍，正对着一只未成形的鱼灯下毒手。“老头！你凭啥拽着我？”我稍稍看清了他，目光像是撒旦的小鬼，很机灵，更是狡猾。

“就知道是你！等好几天了，人证物证都在，有什么好抵赖！”那男孩也不应答，松松垮垮地坐在地上。

“咦！这不是踩了我一排秧苗的小子？”有个妇人眯着眼望他。“哎！这就是往咱家烟囱里灌水的那个小鬼！”指责声越来越多,男孩似乎坐不稳了。

有人说，这孩子从小就没了母亲，没人管教。这时那男孩的眼中忽然射出某种光来，奋力挣扎了几下，冲那人大吼大叫。

一片嘈杂声中, 外婆却不怎么气愤。我看她拾起鱼灯与木棍，在众人惊疑的眼神中拉起了男孩：“大家别慌，是我叫他来的，这孩子学着做灯，弄坏一两个也是平常事儿。”男孩瞪大了眼，我也很是奇怪。可外婆拉着他，一路走进了制灯的房间，仿佛真的是自己的学徒。

我也弓着身子，偷偷来到了窗边上，只见那男孩子背对着婆婆，一声也不吭。他的头发确实长，又黑又密快要遮住了耳朵，冬天还没过，却只穿薄薄的一件褂子。

“为啥帮我？”那孩子突然开口，声音如暴雷一样，却掩藏不住当中的怯弱。

外婆轻轻笑了, 将那鱼灯交到他手中。“你妈从前，也和一起我学扎灯，她最喜欢鱼灯了,还能做出摆尾的鱼儿。”

我听见这话不觉一震，转头去看那男孩,不知他在那干嘛，肩膀似乎克制着抽动的样子, 那碧蓝的鱼灯,有一块成了深蓝。他看看灯，又求助似地看外婆。

后来呢，婆婆收了一个小徒弟。那小徒弟学得很快，手又灵巧,他学成后的第一件事，是给人送灯。

“大婶，你家的秧苗……对不起。还有那萝卜叶子,也是我拔的。”他双手送上一个粉色的萝卜灯，眼前的大婶看着他，笑弯了腰。她接过灯,环视了四周的邻人们，很大声地说：“哎呀，小孩子要吃萝卜，哪会拔呢！拔断了叶子算什么，婶婶给你挑两个大的来！”

男孩笑了, 他回头看了看别人，忍不住地看向外婆, 眼泪汪汪的，却带着笑。

那微笑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哪里是撒旦的小鬼，这分明是逃出天庭的天使，在这些人爱的宽恕中走向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