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现 豫 派 律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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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烟波浩渺,煊赫一时的晚清豫派律学,随着时间地推移被蒙上了厚厚的尘埃。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王云红老师历时十数年潜心钻研,于2016 年 1 月和 2020 年 5 月先后在《寻根》和《河南大学学报》发表《晚清豫派律学的再发现》和《中国法律史上的失踪者:晚清豫派律学家群体考论》,回答了困扰律学界半个世纪的“吴建璠之问”。
中国法律史学会执行会长王健评价道:“今有河南遂平王云红,执教洛水,怀弘扬河南法学学术品牌之志,十数年来,亟亟访求,孜孜辑录,持之以恒,采取釜底抽薪之法,由清代河南进士题名录、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入手,通检豫籍学人凡有法务经历及相关蛛丝马迹者,并四处打探,闻风而动,实地勘验,奋志寻觅豫派律家踪迹。除订正陈雅农、田雨田姓名与身世,纠正文献讹误之外,又考得豫籍律家十六人,进而解析豫省多出律家的历史原因和现实条件,阐释其忠君爱民、孝义仁爱的职业精神与重‘研制法例,明慎折狱’的职业风格,并得出因过于注重法律实务,豫派律家几无著述留存,造成学脉中断,其个人司法活动或法律贡献长期湮没于几阁,无法彰显等结论,凡此种种,对传承和弘扬固有优秀文化,探寻从律学到法学的转型经过,乃至构建中国近现代法学学术体系,皆有启发意义。”
只因多看了《寄簃文存》一眼
2006 年的某日,王云红读到沈家本《寄簃文存》中的一篇文章。文中议论清代律学,指出,“当光绪之初,(律学)有豫、陕两派,豫人以陈雅侬、田雨田为最著,陕则长安薛大司寇为一大家,余若故尚书赵公及张麟阁总厅丞,于《律例》一书,固皆读之讲之而会通之,余尝周旋其间,自视弗如也”。(《大清律例讲义序》,《寄簃文存》卷六)他被沈氏所提到的豫、陕两派律学的说法深深吸引。这是一批什么样的律学专家,竟被沈家本这样的灿然大家推崇备至?随后的多年间,王云红曾处处留心寻觅相关两派律学的资料。
“吴建璠之问”坚定研究决心
之后,王云红又看到法史老前辈吴建璠先生数年前的一番议论,“大约十五年前,在一次法史界同仁的聚会中,有人提出一个问题:沈家本在一篇文章中说,光绪初年律学家分豫、陕两派,豫派以陈雅侬、田雨田为代表,陕派以薛允升、赵舒翘、张成勋为代表。他问,两派除沈氏指明的律学家外还有哪些人,各有哪些代表作,两派的分野何在,对清代法律发展有何影响。大家相顾茫然,答不上来,一致认为这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然而十五年过去了,我还未见有哪位学者就这个问题提出过一篇论文。”
(吴建璠:《我的研究之路》,中国法学网)为此,王云红认为更有必要,也有责任把相关问题给搞清楚了,这应该是近代法史学的一个重大问题。
有关陕派律学的情况,西北政法大学的闫晓君教授已有比较充分的研究(《走近“陕派律学”》,《法律科学》2005 年第 2 期;《陕派律学的几个问题》,曾宪义主编《法律文化研究》2010年第6辑),其还成立了“陕派律学研究所”,大量的研究成果使得陕派律学的面貌逐渐清晰起来,陕派律学家也渐为学界所熟知。
然而,有关豫派律学的成果却仍未出现,王云红也努力找过相关资料,但所获甚少,可以说不足以为文。作为一名河南人,王云红着实不甘心。豫派律学是否曾经存在过,辉煌过,为何会这样迅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发现两位豫派律学人物
2008 年,一次去开封开会的机会,王云红偶尔打听到开封老城乐观街有一处田氏老宅,于是决定前去拜访。正是这次拜访,让他发现了豫派律学家之一的田雨田。乐观街田家,乃祥符望族,诗书传家。田雨田于同治十年辛未科(1871 年)得中进士,其侄田怡(行四)于清光绪三年(1877年)、田恂(行二)于清光绪九年(1883 年)相继考取进士。从此,有了“田氏一门三进士”的说法。田家在乐观街大兴土木,盖起了好几座大宅院,据说田氏家族最兴旺时,乐观街大半条街都归田氏家族所有。如今,保留在乐观街47号的田家老宅的主人是田恂进士的重孙田禾先生。
正是从田禾先生那里,王云红得到了《田氏家谱》,内附有当时刑部尚书赵舒翘所撰《雨田公墓志铭》;他还进一步收集到田氏的朱卷和其它一些资料。于是,田雨田的情况就逐渐清晰了。所谓“田雨田”者,其实原名应为“田我霖”,字雨田,沈家本不过是以字称之。田我霖长期在刑部任职,历任刑部主事、员外郎、郎中等,然53岁因忧愤于国事而卒。偶遇了田雨田,使王云红感觉到消失了的豫派律学也许还有被重新被发现的可能。只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寻找,王云红竟然没有在近代的史料丛林里发现一丝有关“陈雅侬”的讯息。
王云红说:“直到2015年一次会议的机会,我和一位老师无意间聊起此事。他说自己手头有一些睢州陈惺驯的资料,你要找的也许就是此人。不久,他就给我发来了《睢州志》和《清代官员履历档案》中有关陈惺驯的文献。就这样,沈家本提到的豫派律学大家陈雅侬终于浮出历史水面了。”
“陈雅侬”就是陈惺驯。不过,陈惺驯应该是字雅农,号致堂。历史的误会,文献中“农”字多添了一个单人,舛为“侬”,从而将找寻豫派律学家的道路引入了一条歧途。陈雅农曾官至刑部郎中,刑部秋审处总办,律例馆提调,卒于官时也只有42岁。
发现豫派律学两位代表人物,让王云红感慨万千:“功夫不负有心人。也许是缘分,隐藏在历史深处的豫派律学家终于先后与我偶遇。我并不能将之归结为史料学派所谓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材料’的结果,这只不过应了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古语罢了。”
田雨田、陈雅农两位豫派律学人物的发现,惊喜之余又使王云红陷入了更大的疑惑:“尽管发现了他们的资料,记载又是如此简单,竟都没发现有作品传世。那么,清末豫派律学又有何特征和价值,使得它与陕派律学相提并论,蔚然成两大家?豫派律学是否还有其他人物,为何又如此迅速地消失在历史的尘封之中了呢?”
继续探究晚清豫派律学家群体
为了全面了解晚清豫派律学的情况,王云红又根据《清代河南进士名录》等材料进行梳理考证,历时数年,先后发掘出祥符关国光、祥符李培元、荥阳孙钦晃、罗山方连轸、信阳艾廷选、项城欧阳秀之、商水李擢英、祥符钱锡晋、项城余连萼、汜水魏联奎、辉县史绪任、祥符武玉润、汲县李时灿、汜水李培之、项城郭守堂、张淑栋等十多位人物,最终勾勒出了豫派律学家群体的基本面貌。清代同光年间,伴随着社会形势的变化,刑部的职能得到了极大的加强。由于刑部工作的专业性较强,那些精于律例的汉族官员日益得以重用,成为部门实际 的 当 家 人 。以陈雅农、田雨田二公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以豫籍士人为主的豫派律学。可以说,正是出于在刑部工作的职责所在,他们“一方读律,一方治事”,造就了一方流派。在当时的文化环境中,他们又非主流。可以说,豫派律学,从孕育、成长、到衰落,多数时间寂寂无闻,只在一个小的圈子里受到关注,曾经的辉煌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无处找寻。不过,在这批豫派律学人物身上所体现的法律人踏实肯干、忠君爱民、孝义仁爱的精神,在任何时期都无不闪耀着人性的关辉。
由于豫派律学家过于注重法律实务,几乎没有著述留存,时间的流逝,致使他们成为法律史上的失踪者。作为法律史研究者,王云红一直注重下笨功夫,做真学问,这样才能摒弃浮躁的学风,长期关注一个问题,披沙淘金,终有所得。
谈及发现豫派律学的感受,王云红感慨道:“历史如水划过,涤荡了多少前世繁华,而又有多少人能够有幸留下自己的痕迹呢?豫派律学家在同光年间创造的辉煌,多数已经消失在前朝旧梦之中。是我的幸运,与之相遇,才有了这段儿晚清豫派律学的发现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