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赵的村庄



  2013年,大年初一。
      “赵思源,要我说多少遍,大年初一不能洗头!赶紧收拾一下,今天去你爸的老家,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也没听说过,这几年净往外面冒亲戚。”
      老家,对2013年前的我来说,只是陌生的词语。我在现在居住着的村庄出生,成长,我所有记忆的承载都在这片村庄上。可这片村庄姓许,村庄里的人姓许,只有我们一家人,姓赵。母亲爱唠叨,总说我们家在这里势微,村庄里的其他孩子长大了,还会有表兄弟帮衬着。因为人家姓许,而我们姓赵。
      我们这一家子姓赵的,是被老爷(我对爷爷的父亲的称呼,下文亦同。)一个人带过来的。我幼小模糊的记忆中,有着老爷和蔼的面庞和不再挺拔的身影,2001年我的出生,代表着在姓许的村庄中赵家的四世同堂,我不知道我的老爷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给我取下了“思源”这个小名,可我知道老爷希望我不会忘了根,希望我饮水思源。
      2007年,老爷去世。盼着我饮水思源的老爷埋在了他的子孙生长着的土地上,可终究没有再能回到他心里思念的家的源头。
      “知道了,知道了,老家是哪啊?”
      “延津。”
      延津老家距离我们居住的地方,开车不过三四个小时的距离,可是硬生生的远隔了几十年没有联系,远到老爷至去世都没有再看到一眼老家,老家的房屋,老家的人。是亲情渐淡,是近乡情怯。可再远的距离隔不开身上流着的血液,相同的姓氏,乡愁的情结。那年去过老家回来后,我的爷爷流着知足与艰辛并存的泪水,紧握着我的双手告诉了我一些老家的往事。
      “思源,你的老太爷是地主,那时候老爷为了和你的老奶结婚,只能私奔到了这个县城,而后离婚,期间经历了那时候已经有了我,离婚过后,你老爷带着我来到了这里,我娶了你奶奶,才有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很多逃离故乡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印象中河南的大饥荒,三年自然灾害等历史课本中的场景,这些时代的印记在我老爷的经历中一一显现。爷爷是做木工的,做事实干,为人和善。慢慢的我们在这里的村庄站住了脚。
      去老家的路上爷爷的神态慌乱中带着些许的期待,如同一个孩童,一路上盯着窗外的景色,像是望到了几十年前,在这片孕育了他的土地上成长的幻影。
      在摸错了几条胡同后,我们找到了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的二老爷的家,土瓦房,门口的泥土软而密,像是流沙,院子的围墙感觉已岌岌可危,三间屋子,当门贴着红彤彤的春联。二老爷的个子偏低,穿着掉色的中山装,是个拄着拐棍的瘦小老头。因为没有留住我们在这里吃饭,二老爷站在院子口,瘦小的身体仿佛将要陷入流沙,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们离开,我坐在车的后座,翻身看着窗外的二老爷,二老爷也一直看着我们离去,直到二老爷消失在我的视线内。没有见得二老爷的转身离去,只有一个孤寡老人似乎严肃又庄重的目送。
      五爷的家里条件算得上富裕,在村子里也算有威望,五爷不过是辈分大,年龄与我父亲相近。在去五爷家的时候,当地乡亲在好奇张望,互相议论,来的人是谁?我们是谁,是游子还乡吗?是重归故土吗?这都不重要,我见到了姓赵的人,姓赵的家,姓赵的村庄。这是我的根,是老爷思念的家的源头。
      2015年,立碑。
      “赵清林,生于一九一五年六月十二日,故于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日。”
      “自村东北郊迁至此处安茔立为本支之祖,先考长子赵永文于一九七二年移居至卫辉市。”
      “玄孙:志衡。”
      碑文上面对于我们后辈的名字有几处错误,我无奈亦理解。姓赵的村庄于我而言已为故土,只是饮水思源,姓氏是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断绝的联系。
      我想起2018年的高三,体育老师给我们放映同是延津人的刘震云先生的《1942》。我似乎看到了我老爷、爷爷的种种经历,想到了延津姓赵的村庄。逃难路上那位母亲拿着灵牌交给乳臭未干的儿子,说到:“别忘了,恁老家是延津!”我着了迷,忘记了整个班级的鸦雀无声,脱口而出:“俺老家也是延津!”我的声音在拥挤的教室中格外响亮,鸦雀无声之后,不过是引起了一阵哄笑。
      “那片姓赵的村庄是我的老家。”我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