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李军

总认为谁的通讯录里至少都有一两个李军,仔细去公安部官网查询,全国竟然只有196659个。我的同学泗阳李军,思路清奇,走位飘忽,浪迹江湖,人狠话多,不写点二三事戏谑一番,还真对他不住。

时光如白驹过隙,30多年前的往事如昨,挥之不去。入学不久,李军逐个询问舍友,你到底考了几年?嘴脸认真,态度诚恳,并以某班有朱姓考了8年得名“朱八届”宽慰大家,终于探出有复读三年的刘,如获至宝,总在夜谈正嗨时突然用“刘健, 你到底考了几年来着?”把天聊死,刘健悻悻然怯怯然,李军则小人得志地睡去,梦中的自己想来是已经靠《滕王阁序》扬名天下的轻狂少年王勃。

他有自恋的资本,还是资本家。书法是范曾体,偶尔临摹毛体,深得精髓;歌曲是高潮联唱,切换自如;他的艺术天赋起源应当除了劳动,还有小人书,说起过凑齐了两毛九分钱,去新华书店要买两毛九的小人书;还会霹雳舞,我俩连续看了两遍电影《霹雳舞》后,走到阳光刺眼的市中心环岛,内心充盈着海阔凭鱼跃、老鳖见水欢的豪情,自信人生二百年。

那时不多的周末,我常常独自迷失在大大小小、曲曲折折的街巷,最好有雨,饿了用粮票换钱,吃一点盐阜饭店的灌汤包或者路边老太太的炸油端。李军往往不知所踪,某日突然带来朋友并坦然相告,这是他在附近工地做小工的工友,工友热爱读书,请大家多帮帮他。勤工俭学,每日搬砖,汗流浃背挣5块钱,换取一件25元的体面西装,轻狂的人原来也这么自有主张,的确意外。

想来我们也是第一代驴友,两人居然有一天用5小时徒步50里,仅在渴了饿了时偷一点田埂旁的小胡萝卜,秋毫未犯,完全可以自诩为道德模范。事出有因,身无分文的即兴出发,怎会想到还有一条大河总是横亘眼前,欲渡不能——实在付不出摆渡的船资巨款两毛钱。激辩、前行了许久,终于用二赖子的法子,乘至半渡时向小船娘陈以实情,小船娘微笑同意豁免,上岸后抖擞精神,浑身尘土与正能量,狂奔回学校。

高中时代痴迷和被压制的足球,终于释放出来,连午休时间都舍不得放过,一个300米的土操场,承载了我们学校时光的太多回忆。惊心动魄的点球大战后勇夺校冠军,水深及膝的场地里疯到快虚脱,甚至一张当时的球队合影,李军都毕业后才促成。李军球风彪悍,无处不在,犹如今天永远过不去的坎特。他对我的描述有二:一是踢卫生足球,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算是表扬球技略好,极少跌扑于尘泥;二是用三言两语帮他秒懂越位,这事还被指名道姓写入他的小文《年轮》,刊于《重庆晚报》。

毕业前一年,更是厮混到王不离李,李不离王,好在那会儿正常恋爱都没勇气,更不会有断背之交。每天二人窃窃私语,口头发表百万字,既意气风发,粪土诸侯,又蝇营狗苟,猥琐地给女生宿舍排出的大姐二姐三姐们配上各位姐夫。

转眼就各奔东西。目睹同学们的不舍与眼泪,李军轻蔑、鄙视到极致,很男人的模样。可是离别瞬间,不知为了谁,他不是潸然,而是痛哭,让我吃惊到不知所措,却依然没有共鸣。最后孤独面对空空宿舍的是我,那些朝夕相伴与胡闹的人儿消失在大地和天空之间,何时君再来如此未知。念及此处,怅惘了几秒。

二十八年过去,期间见了三面。一面是我悄悄去王集中学找他,远远见他与人同行过来,就闪在墙后预备惊吓他,谁知他已走过,又猛回头发现了我,不是他先知先觉,而是恰巧那时期得罪了某某某,隐约见一个大个子忽然消失,预感是有人报复,于是东张西望,搞清楚后甚是欢喜,苍蝇一样搓着手,说可以让某某某看见我,会认为是他请来的打手。把老师这么安全的职业干成了出生入死的特工,能耐了得。二面是毕业20周年回校,大家都旧貌换新颜,虽然新颜统统不如旧貌。他胖了,笑声都胖了,这是他上学时无数名言之一,还给他最最合适,另外一句是喝酒时吹牛:我高潮时能喝一斤。他举止模样俨然是个大干部,甚至对我的言行动作做了建议和批评。去教室与足球场怀了怀旧,时间恨短,兴意阑珊。三面是他来北京时顺便找到我,说首都的公司能像《围城》里的中华民国外交部,稍微唬唬人,让我和他一起干文化传媒,只做股东云云。我阴差阳错,成了没啥出息的无良房产商,怕教化大众时只会事与愿违,同时也无暇顾及,不知道怎么搪塞了过去。万幸我没有参与,他的事业才蒸蒸日上。

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有微信后方便了太多,千山万水阻隔,不影响点赞与吐槽。响应他的高产朋友圈,断断续续用十来天作此千字文,想念越活越好、越长越胖的他。

能读到的师院同学们,《盐阜大报纸》还在吗?记得“嗯啊哦”和写作课上的“榨菜”是什么意思吗?向戴眼镜的“博士”大师傅要一份大蒜炒蛋,会说成来一个大份炒蛋吗?看一场电影,不再被传播成谈了恋爱吧?每学期一周的劳动课取消了吧?大丰的麋鹿、射阳的丹顶鹤都在茁壮成长吧?

相信学弟学妹们一定不用再算计如何吃的节俭又优雅,用餐后也不必把自备的餐具扔到盥洗池后开始百米跑,跑的慢则视为中标,独自饮恨去清洗全宿舍狼藉不堪的碗勺了。

注:1、《盐阜大报纸》是刘健同学对每日发放的《盐阜大众报》的口误读法。

  2、“嗯啊哦”源自阜宁张春林同学的方言,意为“我赶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