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抗美援朝70周年

朝鲜政府颁发给崔元德的奖章

 

今年是父亲90岁冥诞,也是父亲去世5周年,也是抗美援朝战争爆发70周年,思绪万千,想写点什么来纪念父亲,思来想去,觉得抗美援朝在我家痕迹太深了,就以这个为题吧!抗美援朝虽然已经过去了70多年,但在我家的痕迹永远不会磨去。

父亲1931年11月10日(农历十月初一)出生于山东省平阴县东阿镇赵庄村,原名崔衍玳。父亲一生坎坷,8岁就失去了父母成为孤儿。12岁时跟随叔父来到山西,一直居无定所。太原解放时正在城内到处流浪,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1949年4月太原一解放,父亲马上就报名参加了解放军。但加入解放军时,因山西人听不懂山东话,名字登记成了崔元德。父亲回忆:“参军第三天就发了被褥等物,特别是发了三八式马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摸到枪,第一次感到枪在我心中的重量和肩负的神圣使命。”1950年前半年父亲随部队在山阴县给农民挖大渠数百里,并颁发了纪念章。后部队移驻河北怀来县新保安大黄庄,这时朝鲜战争已经爆发(朝鲜战争爆发于1950年6月25日),只是没有向部队正式传达。同年10月部队从察哈尔调到天津东郊农场接替先期入朝参战部队(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应朝鲜政府请求跨过鸭绿江,进军朝鲜战场,10月25日打响抗美援朝第一仗。这一天便正式成为抗美援朝纪念日)的稻田收割任务。在移驻大毕庄北仓村以后,父亲从二营六连调到团直属通讯连当通讯员。1951年6月从辽宁省宽甸县一座木制便桥上唱着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从此开始了他四年的抗美援朝史。父亲所在部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8军第203师第607团,他在团直属通讯连当班长,金城战役后,由通讯班班长调到连部当了文书。

父亲有个笔记本。笔记本里首页是毛主席像,第二页是彭德怀元帅像,第三页是金日成元帅像。七十年代彭德怀还没有平反,属于党内十大路线斗争的“坏人”,但当时看到彭德怀的像感觉挺威武的,作为志愿军司令,统帅千军万马战胜美帝国主义,我心里不由产生几分敬意。金日成的像看起来确实是个美男子,很年轻。父亲由于上过几年私塾,在部队算是有文化的战士,所以在部队当过文化教员。笔记本的内容大多是与翻译有关的。比如美国叫米国(朝鲜当时通用汉字,估计也像日文一样,不一定会读,认识就行),大娘叫阿玛尼。

父亲有个木箱子,里面是父亲的书、杂志等等,对我来说就是百宝箱。木箱子里我还惊讶地发现了父亲的战功喜报,由于父亲是孤儿,所以立功喜报是写给叔爷爷的。大意是崔元德同志在战场不怕牺牲,荣立三等功,特此报喜。立功喜报已经发黄,很有年代感。我曾经还从中翻出了一张发黄的朝鲜地图。

父亲在朝鲜共立过两次三等功,而且都与金城有关。第一次是1951年10月的金城阻击战,父亲克服重重困难,带领增援部队突破敌军的炮火封锁线,圆满完成通讯任务,由于表现突出,被授予三等功。第二次是在1953年,朝鲜战争最后一次战役——1953年7月金城反击战,父亲在全军制高点冒着炮火担任观察信号任务,保证首长指挥顺利,又一次被授予三等功。父亲年逾八旬仍能眼不花地阅读报纸不知是否与当年担任观察信号任务有关。战役后,父亲由通讯班班长调到连部当了文书。

1990年我在南开大学学习期间曾遇到一位朝鲜留学生,我自豪地对他说:“我父亲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参加过金城战役。”朝鲜留学生感动的说:“谢谢你。”

父亲保存有一张照片,是著名战斗英雄杨育才从战场下来后与师首长的合影。

1953年7月金城战役打响,杨育才奉命率小分队执行“虎口拔牙”——突袭南朝鲜军精锐部队首都师第1团“白虎团”团部任务,缴获韩国总统李承晚亲自授予“白虎团”的“优胜”虎头旗,圆满完成突袭任务,为金城反击战取得最后胜利做出了突出贡献。1953年10月13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关为杨育才记特等功,1954年授予他“一级战斗英雄”称号。朝鲜政府授予杨育才“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和金星奖章、一级国旗勋章。杨育才的事迹后来被排成京剧《奇袭白虎团》,拍成电影在全国放映,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按现在的

说法是大明星,是大家的偶像。当年父亲与杨育才一个团队,父亲在通讯排,杨育才在侦察排,算是真正的战友。小时候的我只要小伙伴到我家就会拿出照片,向他们展示、炫耀,觉得很自豪和骄傲。可惜后来找不见了,也有可能被哪个羡慕的小伙伴拿走了。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个吃饭用的不锈钢叉子,以前我们国家工业落后,很难生产出不锈钢产品,普通家庭吃饭更不可能使用不锈钢叉子,想必这个餐具是父亲在朝鲜战场的战利品了。父亲抗美援朝用过的皮带和棉帽质量很好,小时候的我经常穿戴在身上,也找到了志愿军的感觉。

父亲文化程度不高,更没有学过外语,但我听到父亲用英语高喊“laydownarms”(放下武器)时感觉他的发音却是很标准的。父亲还曾经给我唱过朝鲜歌曲,非常好听的。

父亲说起美帝发动的细菌战,冰天雪地、天寒地冻,雪窝里竟然发现有跳蚤,令人气愤。

父亲曾经亲口对我说过朝鲜战争的残酷。一次,他奉命带领部队换防,路过一座山时看到满山碧绿,古木参天,完成任务返回时山上已经炮火连天,满目疮痍。父亲躲在一个防空洞里一夜,炮火停息后才返回部队。还有一次,父亲与班长一起执行任务,走在路上突然一发炮弹打来,落在与他十几米的地方,炮击过后,班长问他:“炸着没有?”父亲说:“没有。”班长说:“快跑。”

父亲回忆,斯大林去世时,朝鲜下大雪,父亲说:“雪下的可大了。”

父亲回忆,1955年3月回国是坐“闷罐车”回来的。我想,军队调动嘛,总要有些保密性。出国是晚上,回国坐“闷罐车”。

父亲回国后在徐州与战友合影(1955年-1956年)。当年中间的小朋友如果健在应该也有80多岁了。

在抗美援朝四年战斗生活中,父亲立过两次战功,朝鲜政府颁发了两枚军功章,评过模范团员、五好战士,多次受团部通报表扬,还当过教拼音字母的小先生、文化教员等,1955年3月在朝鲜回国前夕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4月回国驻防徐州,1956年3月复员。

父亲晚年虽然有一点政府给予的补贴,但生活并不富裕,不少乡邻劝父亲凭借战功可以找找当年的战友、找找政府,提高待遇。父亲平静地说,战争年代,很多战友年纪轻轻就牺牲了,没有活下来,我的补贴虽然少,但说明国家并没有忘记我们,与牺牲的战友比,我们幸福多了。我们就不要再给政府添麻烦了。这话也曾经给我说过多次。我为父亲的精神境界感到自豪和骄傲。

记得小时候,夜深人静时,听到屋后有力的脚步声,我们全家人都能听出,是父亲回来了。这脚步声是一个战士的脚步声。直到老年,父亲身上仍体现出了战士的风貌。

父亲复员后,当过工人、事务长、工会主席、贫协主席、做过拖拉机手、测绘工人(1956-1957年侯西铁路测绘工作),筑路工(礼垣铁路),生产队出纳和仓库保管员,不论在哪个工作岗位上,都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两袖清风、廉洁光明,对党忠诚、对集体负责,真正体现出了一个战士的风貌、发挥出了一个共产党员的作用。

父亲的笔记本、朝鲜全国地图、立功喜报、杨育才的照片、军功章等等,可惜后来都找不见了。这些物件是父亲保家为国的证明。虽然东西不在了,但父亲的业绩和精神在,它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忘了那场战争,要永远保持战斗精神,为党、为国、为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

战争是残酷的。抗美援朝战争中国先后投入志愿军兵力总计290万人次,共有19.7万多志愿军战士战死沙场,不少人埋骨他乡,毛泽东主席的儿子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抗美援朝战争中国共消耗各种作战物资560余万吨,战费62.5亿元人民币(相当于当时的25亿美元)。但一场惊天动地的残酷战争换来了70年的和平,为新中国的发展奠定了长期的和平环境。我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自豪和骄傲!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至今已经70周年,但朝鲜半岛至今仍然没有实现彻底的和平。我们愿战争不再,和平永驻!

谨以此文,献给天堂的父亲!献给为保卫新中国牺牲的志愿军烈士和参战的百万志愿军将士!

(文/崔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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