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刻之学海,词典之奇峰
——《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增订本)抢救出版始末
苏州大学天赐庄校区,树木葱茏,环境幽美。绿荫红瓦间,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均浸润着吴地翰墨书香。百多年来,红楼一直静谧地矗立在这里,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今天的这段往事,要从红楼的古籍善本书讲起。
红楼,始建于1902年,原是景海女子师范学校办公楼,现为苏州大学会议中心,位于东吴大学校门的东侧。红楼是一座漂亮的西式小楼,砖木结构。这里曾经是江苏师院(今苏州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部,珍藏着大量的古籍善本,著名的国学大师钱仲联先生曾经在这里给学生讲授明清诗文。
善本书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和宝贵遗产,因其刻印年代较早,传世的多为孤本,因此异常珍贵。1956年,苏州市图书馆转来大批的古籍,这批古籍数量较大,很多残破不堪,但其中不乏珍品。对这些珍贵古籍的收藏整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图书馆瞿冕良先生带头清点古籍,在整理过程中,发现了许多善本书珍品,特编成了《苏州大学馆藏年谱目录》《苏州大学图书馆馆藏善本书目录》等方便读者查阅。
瞿冕良,名崇堦,别名冠群,江苏常熟人,副研究员,早年学习中医。1950年入苏州东吴大学附中工作,1953年入江苏师院(今苏州大学)图书馆,从事中外文图书分类、采编、资料及古籍整理等工作。瞿冕良是常熟著名藏书楼“铁琴铜剑楼”的后裔,家学渊深,从1977年起,瞿先生便开始积累和研究古籍版刻资料,在1999年出版了《中国古籍版刻辞典》一书。该书出版后,立刻引起轰动,研究古籍者几乎人手一册,并获得2001年第四届国家辞书奖一等奖。
瞿冕良年轻时,曾有一段学习中医的经历,加上专业冷门,在学历和职称方面遇到一些问题,学术上的成就在校内并不那么显眼,相反,再校外的同行中却有较高知名度,形成了盛名再外的局面。退休后的瞿老,虽然已届耄耋,但又倾入全部心血着力《中国古籍版刻辞典》的修订工作,在编写过程中,数易其稿,写辞目的纸条,足足有两大麻袋。为了核实一条短短的材料,他要翻十几本书,其中的寂寞和艰辛可想而知。经过多年的努力,增版手稿在他虚岁八十岁时完成,新修订的辞典的字数由一百五十万字增加到二百万字,书稿虽然已经完成,但出版却成了问题,原出版社已关闭,他本人也没有经济能力来出版这本巨著,瞿老曾经自嘲的说:“书稿放在家里作为身后遗物了。”
2006年,在庆祝苏州大学图书馆成立100周年纪念大会上,我读到一篇外校评价瞿老的文章,说瞿老编著的《中国古籍版刻辞典》是古籍工作者必用工具,并得知了瞿老增订版手稿无法出版的窘境。我和妻子陆忠娥决定去拜访他,顺便了解书稿的编著情况。瞿老的家十分简陋,一进门就看到大张大张的方格稿纸上的稿子,腾写得非常整齐,字迹清晰,内容没有涂改,稿纸一张一张叠起来,将近二百万字的书稿,从地面上叠到桌面高,从中可以看到瞿老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和坚韧不拔的工作态度。此时,瞿老已经患了脑萎缩,需要经常住院治疗,书稿的抢救性出版已经迫在眉睫。回来后,我把瞿老的病情以及书稿的编著情况汇报给当时的校长朱秀林,并得到了他的肯定和支持。朱校长指示学校出版社给予大力支持,尽快完成出版。朱校长说:“也请瞿老把辞典手稿捐赠给学校,以后可向学生展出,对学生也是一种教育,看看老一辈学者的治学态度。”
《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增订版的出版,苏州大学出版社做了大量的工作。首先申请出版字典类图书的资格,再把瞿老的手稿全部复印、排版,由于稿子中的古字、繁体字特别多,给排版、校对带来很多困难。在印刷过程中,底稿上生僻字,繁体字必须由瞿老亲自校对,幸好此时瞿老头脑尚清醒,完成了全部校对工作。2009年,这部中国古籍版刻的扛鼎之作终于得以问世。
《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增订本)共189万字,收集了21500余条词目,大体时间上溯唐代下及清代乾隆前后。与原版本相比,新版本一方面增加了自此书出版以来瞿老搜集到的新的版刻资料,尤其是以为已经散佚的明代万历三十五年伍袁萃撰著刻印的原刻本《简文编》;另一方面增加了许多国外藏书单位所藏的中文善本书的资料,特别是一些罕见的或国内已不见图书的原刻本的情况。已故国学大师钱仲联先生曾盛赞此书“词目二万,煌煌巨帙,成自一手,精力迈伦。眼明如月,心细于发。是为版刻之学海,词典之奇峰。”
辞典出版时瞿老已住进吴中区老年医院,随着病情的发展,人已认知不清。我和当时档案馆钱万里馆长多次到医院探望,并与瞿老达成协议,将其手稿捐赠给学校供学生展览学习。
瞿老在该辞典的再记中有这样一段话:“2003年初,我已虚龄80,拙稿《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增订本)完成,《后记》结束前,曾说过‘不觉踌躇满志,聊当完成了我未来的遗愿。’时间一晃,又是五年,我不仅还在人间,而且在学校老领导陈克潜教授的关怀下,特别是在学校出版社领导大力支持下,出版社发了一份样稿给我,嘱加以校订,将予出版,使我感到无比的温暖。”
“增订本已不是‘未来的遗愿’而即将变为正式问世的现实,我的激动情怀,是一切关心支持我的有关领导、同事、以及广大读者所能理解的。”
这件事令我十分感叹,总算抢救及时,圆了瞿老的心愿,也为社会留下一本宝贵的辞典。如果稍有延迟,即使瞿老在、文稿在,但是瞿老头脑不清,出版也将成为问题,其中有些字体、校对也很难识别。
我们常常为一些学者专家的头衔、光环所吸引,而忽略了那些默默无闻、毕生笃学、刻苦严谨的治学者。感谢学校尊重知识、爱护人才,及时印刷出版了《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增刊本),为社会留下一部宝贵的文化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