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是清欢

霜降一至,家乡的冬天便若隐若现。立冬时节,这方小县城里的翠绿已经谢幕,枯黄偶尔光顾。远处的山光秃秃一片,又覆一层冷霜,银雾绕着山峦朝东南西北散开;街道两旁绿化带本就是极普通的植物,如今更是赤裸地立在街上,只一味做懒,眉眼不愿带笑;西伯利亚高压早就来这里驻扎,因为西北风只愿在西北这片土地上施展出它全部的力量。晨起,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一两个人,他们手筒在袖子里,行色匆匆,一转眼,便不知去向;炊烟还未燃起,鸡鸣自然也不响。如果你因这第一眼的萧瑟冷清而止步于此,那便会错过小城的冬阳柔情、民风淳朴、美食纯粹还有雪景如诗……家乡的人们正准备孕育一场美味盛宴去迎接新春……

  凌晨大约五点,几声三轮车的鸣笛声打破小城的寂静,它们吹着愉快的号角向田地,向菜市场,向人群密集处奔去。勤劳的农民在天未大白时就裹上棉衣,哈着冷气、踏着霜露,前往蔬菜大棚采摘白嫩白嫩的大白菜和圆滚滚的包菜,农民数月的劳累没有白费,这是大自然给他们的最好的礼物———足够驱走隆冬的寒冷。七点左右天空露出真颜,小城才真正活跃起来。扁食馆的第一批客人定是早起在集市买菜和卖菜的人,他们总能抢先在这家公认的老店占到座位,惬意地吃一碗扁食。若是挤不进扁食馆的门,肉夹馍配豆浆便是不二之选。如果你要赖床,那就来份自家的咸菜,可配万物,味道同样诱人。小城的大多数人家都会一个绝活--腌制咸菜。各家手法不同,味道、样式、名字也就千奇百怪。

  虽已到了耳顺之年,祖母却不服老。从家到菜场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她不紧不慢踱着步子。正好赶上菜场最火热的时候:你的棉衣贴着我的棉衣,他的脚相跟着她的脚;清脆响亮的吆喝声声声入耳,热火朝天的讲价你来我往;熟人相见必要寒暄几句,拉扯着去家做客。生人相撞,一句“闲着哩,小事小事。”便继续愉快地赶集;大白菜圆润可爱、胡萝卜晶莹透红、黄瓜翠绿动人……这里不再是单调清冷,而是有红有绿,有人有生气,有炉子也有烟火。这样的场景,我是绝对挤不出去的,更何况此时还拿着采购的食材。但祖母如鱼得水,就这一天她来了两趟,采购完所有食材。有时候真佩服祖母,脸上心里都是活力,让见了人高兴。腌制咸菜是项大工程,祖母必会将母亲、姑姑、几个伯母都召集起来,然后从地窖里搬出休眠了一年的老朋友———陶瓷坛子和几块纹路精致的青石,用清水将它们冲刷出最美丽的模样。你负责择菜、洗菜,她负责撒盐,你记得封好盖……一切都被祖母安排的井井有条,但焯菜这一项得她亲自来。对于火候和时间的把握,祖母早已烂熟于心:若是时间长了,菜会绵软,成品没了嚼劲;时间太短,调料不好入味。她们的手在冰冷刺骨的清水中浸泡了一天,脚也麻、腰也酸,当冬天的落日走了 ,她们才围着暖炉又说又笑。腌制的蔬菜种类不同,成熟的周期也不同,少则一周,多则一月。冬天我们兄弟姊妹最爱的去处是祖母家。那里可以抢先吃到等待一月有余的咸菜,祖母从罐中捞出咸菜,花椒的清香立马跃入鼻中。我看着祖母将晶莹剔透的咸菜用菜刀切长切短。刚入口是一股冰凉的甜味,接着是麻味触动舌尖,酸的辣的全都蹦了出来,清脆的声音谱成乐曲从我口中跳出。咸菜可以清炒,或是做炒肉配菜,或者放入汤中……做法多样,是小城人家冬天菜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我们每次都急不可耐,菜还未出锅就要跑去厨房,拉着祖母围裙说要尝尝。老屋里温暖的炉火,可以烤红薯、烤馍、烤土豆,祖母的食材总是最齐全的。

   十二月,家乡想必已落过几场大雪。我手里拿着热腾腾的烤馍,与祖母坐在炕头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咸菜炒肉。她说我瘦了,我想:我不是一直在您身边吗?怎么会瘦呢?一睁眼,才发觉是梦。这个时节,仅回家乡吃一小份咸菜,就更懂得人间至味是清欢。

                                                                                                        (梁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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