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纽扣


  我企图一直珍藏的绿,竟然于此绿意尽凋的深秋中,探头促狭着我坦然回往,倾诉纸笔。
  祖父有一枚且只有一枚绿纽扣,听说是他当兵的朋友路过拜访时不小心掉落的。现在它躺在生锈了的旧铁皮盒里,置于我家仓库柜架最上层已久。
  应该还在里面吧,肯定在的。我想。
  我记得它的周边是缠绕在一起的各色丝线,还有零星的几粒黑白扣子,当初我无意识扯下来的它,就这样被我看似无意实则蓄谋地归于普通,却还是能在突然想起时激起我无边的伤感。
  回想那枚绿纽扣啊,着实不太惹眼。它的颜色深沉不若多年后祖父为姥姥套上的手镯那样水润,也远比不过初春大片田野满绿得那般葱翠,同时也沾染不上半分复古墨色,甚至还在某次不知名的墙壁粉刷中,缀上了星星白漆,愈显平凡。
  但它确确实实是得到祖父“宠幸”最多的小物件。它跟随过祖父夏天的军绿衬衫,点缀过祖父冬天的棉大衣,虽个小却“年长”。祖父是真的很喜欢绿色了,我总以为那枚绿纽扣肯定具有某种纪念意义,多次询问却只是得到一句“因为它是绿的”这么无厘头的回答。
  多年后,没有刨根问底的女孩也终于失去了追问到底的机会。只在秋日安静的午后,透过绿纽扣,听着姥姥回溯祖父的时代。
  适时我才知晓,祖父心中一直有军人情结,却碍于家庭经济条件,只能与田野牲口打交道,在充满劳绩的生活里、在细小的时光中安心投入顺其自然的心情。窗外的绿,从鲜活的、跳跃式的绿到沉稳的、无比的绿,都未曾逃脱过祖父的双眼。原来他对绿色的喜爱,从来都不局限于农民对万物复苏的欣喜。
  多年的田间劳作也让他落下了腿疾,行走尚且困难。祖父的军人梦,终究也只能是一场梦。
  但这却丝毫不减他对那军人般惹眼的绿色的热爱,对军服上脱落下的绿纽扣的至若珍宝。或许身着缝有绿纽扣的衣服,也能闲染一些军人的气概风度吧。
  那年春天,在满目绿意的春天,祖父含笑离世。迟迟赶到床旁哭着喊着拽着祖父袖子的我,没能换来他的一次睁眼,却扯下了那枚绿纽扣,那抹承载了祖父一生向往的绿色。
民间谜语“山变水变乡貌变”之为绿,祖父平凡的一生虽未生活在山水之旁,却也见证着周边田亩的仇绿枯荣,也短暂地享受过乡貌变化下的幸福生活。军人梦虽未果,但他一定已然十分满足,不然病痛之下的他为何仍然嘴角带笑呢!
  我曾倔强地不喜欢那个人人欢欣鼓舞期待的春天,总觉得那抹逐渐清晰熟悉的绿来得那般不通人情,叠叠勾起我尚不释然的别离。
  纵使那会是祖父喜欢的春天。
  纵使那也是祖父喜欢的绿。
  原来在我心中,这最惹眼的绿,当属祖父的绿纽扣,它有着比初春,更沁人心脾的绿。
  突然间,我想再看看那枚绿纽扣了,想轻拭其上灰尘,抚摸它的纹理,仔细却热烈地感受祖父那盛满生命力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