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梦



又是一年春正浓,林木葱茏,郁郁青青,鸟雀呼晴之中,恰是沈园春好时,奇花熌灼之间,一带清流从花木之间曲折泻出,衬得争芳夺艳的百花越发绰灼靓丽,隐于花草中的池水,一片澄澈中,有池鱼跃影,或隐于桥石之间,又有那倒映的飞鸟鸣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岂不乐哉?这满园春色着实令人着迷。
孤影彷徨
这奇石嶙峋,水清池澈的小园中,游人如织如梭,欢声一片,笑语无垠,唯有一人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众人之间,满眼的愁苦迷离,眼中映入的满园春色终是抵不住一片深沉的悲伤,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是蹒跚的步伐。日日的借酒消愁,夜夜的卧枕孤眠,又何时是个尽头。内心的苦痛,压抑了满园春色,身上的鱼鸟纹青绸锦衫已是污迹斑斑,一切于他而言,格格不入。
生活的索然无味,已化入每日的独自哀伤之中,对于这面如白玉的俊朗书生而言,如何的豪华富贵,如何的高官厚禄,也无法掩去内心的痛楚。身上锦缎华服,心中草木枯芜,一切悲凉尽在无言中。如孤魂野鬼般游离世外,人间欢乐独他悲,又有谁会在意他的悲伤?这道凄凉的背影在人世间孤独地彷徨着。
携手同游非故人
这光景似曾相识,草木花石之间,你我执手,共赏春风,同嗅花香,漫步于山林庭院之间。这百鸟呼跃的风光,这竹木苍翠欲滴的景象,都仿佛昨日的重现,记忆中深刻入骨的画卷俱在,只是在侧之人不是那年,这温柔不是从前。不是旧景,亦非昔人,徒惹伤悲。忘得掉吗?早已恋之入髓。
这坚实的臂膀,手上传来的温热,令人陶醉的气息,皆来自身旁这皇室贵胄的人儿。与夫君携手同游,这本应该幸福喜悦的日子,我却不能够感受到一丝快活,又是一日虚度。
一眼万年此诀别
这半日的闲散,又至湖畔,绕柳三圈,又是倚柳自哀。叹息之中,无意回头一顾,那边,一个女子正抬眼相望,那如此温婉的女子,那如此熟悉的目光,蕙仙,是你吗?
美好的风景,勾起旧日过往,湖的那边,那柳树下,那饱含悲怮痛苦的目光,是我一直眷恋的人儿吗?务 观,是你吗?
四目相对,是思念与痛苦的碰撞,目光凝滞着时空的轨迹,停留住了时间,只为这目光的久别重逢。岁月洗不尽的深深爱恋,冲不去留存在彼此记忆中的痕迹,一眼万年,此生眷恋不褪色。
相视只是无言,昔日同林鸟,今日双飞燕,只是那月老相牵的红线似断仍连。海誓山盟依旧,只是深情无处以相寄,凭栏望,月宫遥。两双沉寂已久的眼眸,相交织的炙热能够融化昆仑万年的冰雪,却敌不过流逝的时光。这是相遇,而非相守。
眷恋的人儿已非从前,一人成了落魄儒生,一人已嫁作他人之妇,命运的弄人,无论内心如何的火热也是被冰冷的倾盆暴雨浇灭。情到深处不自已,大丈夫泪落如雨,亦是不能断去前缘的女子在夫君之前也只是有泪无从落下。
愁苦未舒又添新愁,正欲黯然离去的儒生,身后传来娇柔的女声,是手持酒菜的侍女,还有那心心念念的人儿。杯酒敬上,酒食虽美,食之无味。面对面的呼吸,却不能相拥而泣。此情此景,悲愁交加,入愁肠的美酒,借与悲情、思念,俱在一处喷涌而出。卿卿与我两无相忘,奈何追忆徒惹叹息。恍然挥笔,夹杂着苦闷与哀愁、思念与悲怮于墙上挥下词曲一首: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写罢,搁笔离去,带着满身的伤。
沈园一别,再也寻不见心上的人儿,只是记得那人曾在墙上提下的那一首饱含深情思念与苦楚的《钗头凤》,玩味,辗转反侧,悲从心中来,悲凄中和下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可能是一次相见用去了今生今世所有的缘分,一词提和之后,一病不起,女子终因愁怨难解,郁郁而终。
念你生生世世难相忘
四十年后那历经风雨的儒生已然老态龙钟。旧地重游,旧情难却,想着那曾经的爱恋,发出“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的叹息。
七十九岁时的一天夜里,老儒生在梦中见到了沈园,又有“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的叹息。
八十四岁,行将就木的陆放翁最后一次游沈园,那“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最后叹息,是他最后与沈园的痴缠,然后溘然长逝。
生生世世缠绵泪,现如今,你我游那沈园,那柳下,那湖畔,依稀可见那深情的目光,只是痴人已去,有情人未成眷属,你我只以那小园凭吊那相守的灵魂,追思那千古难眠缠绵悱恻的千古绝唱。
一人,陆游,一人,唐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