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蜜

外婆的园子里常有一股泥香,但又不同于任何一处的泥巴气味。初春的时候,有未摘完的柠檬和含着露水的莴苣;夏季的桃李香总溢出了园子;秋天有柿子和枇杷熟透了。我最爱的是在冬日里去那园里走走,妈妈也是。

妈妈说,那里有她最美好的童年回忆。到了冬天,就是隔个五六块地,也能闻到园子里的清香,不用说,今年的柚子又绝对沁甜。

柚子树都生得很矮,像佝偻的老者,和蔼可亲,摘柚子从不费力,于是它便更加可亲了。妈妈说,外婆家以前是柚子大户,村子里的人都夸不绝口,吃了还想,每年因此能拿不少公分。春天的时候,柚子开白色的小花,闻起来和柠檬花似乎无区别,但确是比柠檬花香更隽逸、更清朗宜人。夏天,柚子树大大宽宽的、绿的发亮的叶子郁郁翕翕挤在一起,此时柚子的小果实就藏在底下,还是涩极了的小青果。我常在那时就馋得去采它,每每都被酸、苦味道涩红眼睛。秋天柚子越长越大,所有期待的人,都雀跃着。

那回感冒,正守着外婆的柴灶烤着火,喝着妈妈的蜂蜜水,又嫌说太甜了。太甜了,突然想起园里的柚子,便满怀欣喜地拉着妈妈往园子跑。圆鼓鼓的、穿着浅青色的厚衣服的、里面包裹着晶莹剔透的细腻果肉的柚子啊,正一个个垂在枝头,有些已经滚在了地上。小时候我曾用地上不好吃的当过皮球,外婆只需看一眼,便知其果肉是否干瘪。我从最低处摘到最高处,只是一棵树的几枝树桠,便装满了箩筐,妈妈的围裙也是兜满了。我抢着提起了沉重的筐,那是满载而归的幸福,那是我想沾染的沁香。

“柚子,味甘酸、性寒,理气化痰、润肺清肠,其皮顺气、去油解腻,乃是清火上品。我边走着边念着妈妈说过的话,我不懂《本草纲目》,但我懂柚子呀一到家便央着妈妈给我制蜂蜜柚子茶,她却说,不如先制蜜吧,方便保存那是外婆的配方。

她用刀划开一道口子,扒掉了皮柚子香在坝子上飘荡,飘进了窗纸。手法娴熟,她的手很白,很细,只是多了些岁月和琐事的痕迹。恍惚间,我听到外婆用干脆的嗓音,喊着妈妈的小名,召唤她过去吃扒好的柚子。那时的妈妈长成了那时的外婆,此时,我希望我们的角色就不再变化了。

每当这时,就爱坐在石阶上看妈妈,闻着柚子香,此时的风在低吟,此时的夕阳在抒情。我发现外婆也正望向妈妈。妈妈童年的每一个冬天一定都如此静好,每天醒在柚子香里,梦里弥漫的也是它的香气。她必曾噙着泪水,含着笑意,跑在园子里十月的午后。这样的幸福甜而多汁,像那柚子。这样的情境,不知是多少人,在梦里也无法造访。

我起身走到妈妈身旁,帮她捡拾散落的柚皮。电视上说,要用粗盐给柚皮消毒。我们从来不必此举。把柚子皮切成细丝,越细越好。剥好的柚子肉被我吃了很多。妈妈在锅内放入了适量清水,烧开后把切成丝的柚子皮丢入锅中煮10分钟,说是去除苦味。我想这是她付出真心的煎熬,是对我、对外婆百分的爱。再捞出煮过的柚子皮,和柚子肉、冰糖一起放入煲中,倒入一大碗清水,加些许盐。大火烧、小火熬,我看着那稠密而透明的晶莹物,动了心。起锅了,再加蜂蜜,一定是采的桂花和洋槐酿出的蜜才相配。那么多的柚子啊,转眼就变成了一小坛子。我抱着它,迟迟不肯撒手,任它的香气在鼻尖乱蹿

“露浴梧楸白,霜催橘柚黄。”柚子熟得快,但愿,妈妈和外婆能老得慢一些,我永远也学不会制那般好的柚子蜜。

“妈妈、外婆,我给你们泡杯蜂蜜柚子茶吧!”她们都笑了。

柚子吃完了,柚子蜜放进了冰箱,冬天也就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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