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与自由
先生说自由是可以追求,不叫人把自己给困着,能干啥就干啥的生活就叫自由。饿了,想吃饭和不想吃饭都随你,这是自由;想出去玩了就出去玩,没人把你栓着,也是自由;想读书了就读书,不会逼你去干活,还是自由。小黑想着,好像想明白了也好像没想明白,但总之,自由应该是个好东西。可是老坐在树底下不干活也不是个事,所以他决定去放牛。
他牵着牛往塘那儿走,他在前,牛在后,一条绳子穿过牛鼻子,连在他的手心里。牛和他走在路上,还是田埂上的那条路,两边坑坑洼洼的草丛,头顶的日头还是那么大,但小黑感觉今天有点不对劲,牛在瞪他,牛肯定在瞪他,在盯着他手里的那条绳子,它的前蹄、它的牛角、它身上的每一股肌肉都在慢慢踏实、蓄势、绷紧。小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头活了大半生的老牛,它的前蹄已经被日夜的耕耘磨得凹凸不平,间缝里掺着血痕似的泥土;它的牛角已经少了一只,甚至另一只也被锯掉了一半,那是阿爸害怕他伤人弄的;它的肌肉更是让人看出它所剩不多的生命,松弛的皮肤勾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肌肉的纹路。剩下眼睛,也只有眼睛浑浊而倔强着剩下些许光彩,铜铃似得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仿佛在空中留下了两道印痕。小黑有点发怵,可是牛的眼睛又不能撞他,所以他还是牵着牛走,一路无事。
小黑带着牛到了水塘,把绳子拴在塘埂上的树上,让牛下了水。它沉到水里,头仰着把鼻孔送出水面,眼睛半闭着。小黑靠着树坐着,看了看它,叹了口气。塘里的鱼不时浮上来冒个泡泡,牛沉在水里只有眼睛不时咯棱两下,头上的树叶倒是老在响,沙沙的,也不吵人。小黑想了想那个叫自由的词,又看看牛的眼睛,睡着了。
天快黑了,两三片微黄的叶子落在塘里打着旋。小黑醒了,却发现牛不见了,捆在树上的绳子的尾巴还留在塘里。他急得大叫,河里没有,田里没有,家里也没有。
牛丢了。小黑拖着耷拉在地上的绳子一步一步地踩着田梗上的脚印窝回了家。告诉了阿爸,阿爸也急了,一巴掌盖到小黑头上。小黑还没反应过来,阿爸就踏过了门槛,招呼着邻居二叔拿着锄头去找牛了。
第二天,天还摸摸黑时,阿爸红着眼睛回来了,揪着小黑到了院子里,巴掌像雨点似的落在小黑的头上、脸上。阿爸说,牛疯了,那畜生跑过了后山,到了两里外的那片草场,死活不回来,八个人都没扯回来,最后没办法了找了麻药去打,结果那牛就发疯撞死在篱笆上。小黑后来偷偷去了那片草场,篱笆尖上留着一头红色的印,小黑想起了牛,想起了它最后一次留在自己眼里的那副模样,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还有那天先生讲的那个叫自由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