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浮记



昨天湖边的一只布谷鸟不知为什么叫了一整天。一般夏季的鸟鸣主要集中在中午时分,且愈是燥热,蝉更是与之伴奏得厉害。而这只四声布谷鸟的叫声就显得与众不同,甚至与众鸟有些格格不入,这使我思忖良久。小时候,我在奶奶家的院子里也经常听到这种鸟鸣,只不过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鸟,但我对这种声音是印象深刻的。如今于异地读书,听到这种熟悉的声音,颇能慰藉我心。这种鸟的叫声非常有意思,四声一度,可以“依声填词”。我的直观听觉听出的是“呱呱呱咕”。 然而,古代的宦游人听出的大概是“不如归去”,单身人听出的大概是“光棍好苦”,种田人听出的大概是“割麦种谷”,外国人听出的大概是“one more bottle”。

也许,这只四声布谷鸟的叫声在提醒我是时候追忆一下童年了。

如果说鲁迅的童年是百草园和三味书屋,余华的童年是满是尸体的太平间,苏童的童年是苏州小院的潮湿和清苦,那么我的童年便是一个关于北方小村庄的朦胧画面。为什么朦胧呢?也许因为时间相隔太久,记忆逐渐变得模糊。那个画面太过梦幻,太过缥缈,仿佛轻风一吹就会消散,以至于我无法确定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太阳迟到了,白茫茫的水汽把整个村子揽在怀里,秀颀葱郁的树木和掩映其间的高的矮的、红砖黛瓦的房子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薄纱。勤劳淳朴的人们干活归来,扛着锄头,哼着小调,在这白茫茫中悠然穿行。已经是晌午了,村子北边隐隐约约传来慈祥的声音:回来吃饭啦!这一定是一个刚刚煮好饭的母亲站在厨房门口,腰杆挺直,手掌合成喇叭状,在呼唤孩子回家吃饭。这个孩子是谁呢?也许是隔壁家贪玩的女孩,也许就是我。我在哪里呢?也许我正在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捉迷藏,藏在养牛的大爷家麦秸垛的后面;也许我和小伙伴们在村东头的池塘里捉鱼,这一网捞上来,不知道是蝌蚪多还是小鱼多;也许我在田野边放风筝,看,天空中不正飞过那只布谷鸟吗……

槐花清香浸入心脾,让我想起童年生活的地方有各样的树,我尝过桑葚的滋味,嗅过梧桐的恬淡,在柳荫下乘凉,在梧桐下避雨,采过榆钱,也摘过香椿。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和两株葡萄,五月是石榴的季节,石榴花明艳似火,八月是葡萄的天堂,一串串葡萄缀满枝头,煞是喜人。

我小时候对植物很感兴趣,而且我移植花草的成活率很高,现在想想依旧有些许得意。我种过月季、菊花、桃红、芭蕉,还移植过枣树,榆树,甚至还把芒果核埋在土里,长出了芒果苗……当时天真地以为过几年就可以吃到果实了呢,殊不知,“橘生淮北则为枳”,在北方种的芒果树大概是不会结果的。那时候常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植物学家”,理想的生活状态大概就是养花种草,闲庭信步。即使到现在,读陶渊明的田园诗,我仍然会产生强烈的共鸣,心里似有归隐之意,胸中若怀躬耕之志,将来如果实在不想继续“误落尘网中”,不如寻一方净土,诗酒自娱吧。

除却植物,我幼时对水也有着莫名的向往。也许因为北方水系不发达,河流较少,所以大江大河大湖显得比较稀奇。再加上小孩子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每见清澈的流水,我都会忍不住驻足欣赏,看水草摆动,鱼翔浅底。其次大概是因为中国人自古以来便有“乐山”、“乐水”的传统。“论语”有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水早在先秦时代就成为人们审美观照的对象。后来的谢灵运、孟浩然等人,更是放浪形骸,恣情山水,创作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山水诗。自然,这种“乐山”、“乐水”的观念对我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且,寄情山水还是排解忧愁和郁闷的一剂良药。初高中时,每逢自由活动的时候,我都会步行至学校附近的河流之畔,“吟啸且徐行”,旁若无人,怡然自乐,平时积蓄的种种压力就一扫而空了。而现在,心情抑郁时,我也会去一些湖边散散步,吹吹风,其中的舒爽和畅快,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如此,便好!

 那只布谷鸟时不时依然高歌,夏日的风吹开了童年的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