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物语

那棵曼陀罗


每到黄昏,我到郊外的一条小路上散步。

小路穿过一个村庄,我会和村民打个招呼,敬上一支烟。现在的村庄已经拆迁,只留下钢筋和土瓦的断壁了,给小路增加了荒凉和凄惨之美。小路有多少弯曲、坎坷,路旁有多少景物,我都熟烂于心。除了深冬和初春季节,这总是一条浓绿的路。而且这还是一条寂寞的路,很少人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再穿过一片杨树林,是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1958年兴建、如今早已废弃的小水电站,水电站便算作桥了。青灰的砖墙上,还可以依稀看到特殊岁月烙下的字样。葳蕤的芦苇,依路而行的水道、土坡、茂长的不知名的杂草,一切在我心里都是活生生的。我可以听到它们的心声。

过了河,就是一条长长的早已废弃的小铁路。我喜欢在迷离的夕阳里顺着它走,我更喜欢撑着黑色的雨伞一直数着枕木,我更不会错过大雪天里,聆听皮鞋踏在基石上的声音,吱呀,吱呀。就在碎石的旁边,不知道怎么长着一株极其旺盛的曼陀罗。它硕壮繁茂,大朵的花在黄昏里闪闪发光,让我目瞪口呆。那个黄昏,我在它面前久久伫立。

它四周没有杂草,这儿只有它自己,绿油油的叶子,粗大的茎,一切都旺的惊人。它静静地立在铁道旁,仿佛是永远等待一个人的车站,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后来,月亮出来了,我嗅到了一朵朵白花散播出来的神秘香味,香味混杂在黄昏里,刺激而不让人眩晕,清雅又勾人魂魄———月亮如果有气味,我想,也应该是这样的。

从此,每次散步,我都在想:一会儿,过了河,就该看到那棵曼陀罗了。从初春到夏末到初秋,天气严肃,树叶飘落纷纷,可那株曼陀罗依然白花耀眼。

在一天黄昏,像往日一样的一个黄昏。我走过铁道,顺着铁轨望去,突然感到少了什么,异常空旷。我揉揉眼睛,发现它不见了———它被刨过。硕大的树叶和白色的花朵,还有浓绿的破损的皮,散落一地。

它早已是我黄昏里的一个情人,现在,她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