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抗战办学岁月


  张效房 1920年10月出生于河南开封,男,回族,中共党员。1945年毕业于国立河南大学医学院,1950年任河南大学医学院眼科教研室主任,附属医院眼科主任。在多年潜心教学科研和医疗的基础上,1980年,张效房教授创建了河南省眼科外伤研究所,先后任所长、名誉所长。1988年,创建河南省眼科医院并担任名誉院长。1978年-2006年,任中华医学学会全国眼外伤学组长与名誉组长。1979年-1992年,任中华医学会眼科分会委员和常务委员。1979年,创办眼外伤职业眼病杂志并担任主编至今。1983年至今,任世界眼科基金会理事,中国分会会长。1991年至今,任国际眼外伤学会理事会的理事。1996年至今,任美国眼外伤华盛编委。1998年至今,任世界第一中国行动中方委员会顾问,专家组组长。1999年至今,任全国百人手术复明技术指导组副组长,并担任郑州大学教授,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主任医师。


  我1939年高中毕业后考入当时的河南大学医学院。抗战爆发后,河南大学首先迁入鸡公山,后来迁入南阳镇平县,医学院直接迁往镇平,虽然条件艰苦,但附属医院很快在镇平县开诊。两年以后日寇打到湖北,随枣战役爆发。由于随县枣阳离南阳很近,医学院匆忙从镇平迁到洛阳的嵩县,此时只剩下文理农医四个学院。文理农三个学院跟校本部在距嵩县100华里的潭头镇,这100华里因山路崎岖,交通不便,只能徒步到达,粮食也只能靠骡马驮运。后来日寇越过黄河,侵犯郑州与洛阳。医学院先逃难到潭头,又匆忙进入深山,一部分同学留在淅川县荆紫关。后来战事吃紧,学校又迁到陕西。医学院曾到汉中,后又回到陕西宝鸡附近,在姬家殿的农村上课,医院在那里复诊。
  1939年我考河南大学时,是在镇平参加的统一招生考试,原定在《中央日报》上要公布的录取名单却一直没有发榜,于是我只好跑到嵩县参加河南大学的单独招生考试。后来两次考试都发榜了,两个榜上都有我的名字,统一招生第一名是我,自主招生第二名是我。在嵩县,医学院当时是六年制,前四年在校上课,第五年的时候,上午到医院见习,下午上课。第六年就不再上课了,到医院实习。
  前五年我们都在嵩县。嵩县坐落在山区,环境很好,非常安静。当时嵩县没有电,所以没有电影院,剧院,也没有电视和收音机,学习条件很艰苦。宿舍、教室都是民房,开始时还只是把破庙收拾出来当教室,冬天透风,夏天闷热。那时没有课本课文,教授讲课,大家记笔记。没有笔记本,没有钢笔,没有墨水,同学们就自己在杂货店买大张的油光纸裁一裁,拿着针线订一个本。没有墨水也好办,在杂货店买点染衣服的蓝染料,化成水,把木棒削尖当钢笔蘸着写。现在我写中文、外文都写得很直,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晚上自习,没有统一的地方,没有灯光。第一年还有煤油,可以点煤油灯。第二年没有煤油了,油很贵,买不起,只有菜籽油,点一个小灯头,两边坐两个同学,这样来学习。
  那个时候生活艰苦,伙食非常差,家里也没有经济来源,学校发贷金四块钱,之后需要偿还。每天一毛钱做伙食,同学们轮流到粮坊买粮食,让郊区的农民磨成面粉。五年里从来没见过肉,没有鸡蛋,豆腐,只有青菜。我现在回想,连红萝卜都没吃过,红萝卜贵,吃不起,只有白萝卜。我们就是这样坚持下来的。
  我还好,当时在县中、小学兼课,给学校写讲义。别的学科不要讲义可以,学外文必须要讲义。当时医学院的教师都是留学德国的教授和博士。一年级入学第一节课是德语,ABCD不能用了,变成德语了,重新从字母学起。没课本不行,必须得有人印一个课本,学校有本书叫德语入门,只有一本,据说是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编的,学校给了我。我晚上写了讲义,然后用嵩县的石印,印好以后发给大家。我们学校写讲义没有报酬,但补贴灯油,灯油用不完,可以拿去炒菜,这样就可以改善生活了。
  我假期当家庭教师,帮助考大学的人补习数学、物理。我在县中、县师兼课,原来兼数学课,一个学期后因为时间分配问题作罢。第二年学校缺音乐体育,我又兼音乐体育。体育不用备课,也没有作业,但必须带学生上早操。我早一点起来先到学校带着同学跑操,然后赶回去吃早饭,然后再赶快上本科的课程。这项工作有一点待遇,我用这些钱帮助了另外两个同学,就这样我半工半读度过了五年。
  当时学校老师讲课非常认真,学生学习也非常努力。医学院从开封迁到镇平,又从镇平迁到嵩县,所有图书、仪器、附属医院的各种药品、病人的X光照片等,都用牛车运输,没有丢失。我们在嵩县上学的时候,每三个同学可以分到一个显微镜,都是德国的显微镜。图书馆里的书是德国的原版书,两个同学可以借一本。我记得在解剖课上,老师要求我们自己将重要的解剖图画出来。根据什么呢?就根据那些书。于是,大家参考那些书籍,画出好多解剖图,并用拉丁字母注上名称。当时印象很深,以至于现在我看到一些拉丁名称还能认得。
  为什么学习这么认真?源于一种爱国思想。从抗日战争开始,实际上从九·一八开始,青年的爱国心极度迸发。当时,我读小学五年级,学校举行讲演比赛,题目是对于日本侵占东北的看法。我写好文章交给老师修改,然后在学校讲演。学生不能端起枪炮去打日本,怎么办?抵制日货!当时日货充斥市场,几个同学一起,拿纸做一个三角形的小旗,写上“抵制日货”四个字,粘在小棍上。同学们到了商店里,看到货架上有日货,就拿到门口人行道上。店员也好,老板也好,看着也不敢干涉。如果干涉,会引来更多人,商家受不了。我当时写上“抵制日货”四个字,踩在椅子上,将货架上的日货拿下来,扔到过道上,能烧的烧了,不能烧的会有警察局的车拉走。
  出于对日本人的愤恨,抗日战争爆发后,一些同学选择投笔从戎,一些同学通过演唱革命歌曲、表演话剧来宣传抗日,发动群众,激发群众的抗战情绪。另外一部分同学则像我一样上医学院,学好医学,为人民治疗疾病,为伤病员治疗伤患,在后方为抗日战争服务,为国家尽一份力量。我们怀着一颗报国之心,潜心学习医学。
  求学期间我们学习非常刻苦,每天晚上在菜籽油灯下复习到很晚。我们学院是一位大户人家腾出来的一个院子,邻着叠翠峰,每天天一亮,小山上坐的都是我们的同学,拿着书或笔记本复习功课,那时我们认真学习不是为了考学位,而是为了学好医学去救国。
  那时有许多医学院内迁,如北京、上海、广州的医学院,河南大学也内迁。医学院内迁过两次,内迁时那些腐蚀性的药物都没有丢,全用牛车拉了出来。教授也大部分都没有走。外科有闫成义,内科有张静吾,皮肤科有刘蔚同,病理是卢长甫、卢培仁。生化药理这些都是留学德国的博士。那时日本美国的博士读起来很容易,德国的需要教授面试,毕业很难。因为学校教学水平高,学生又努力,并且很多医学院内迁以后逐渐没落,当时河南大学医学院在国内大学评比中名列前茅,成绩优良。
  1952年河南大学医学院独立为河南医学院,1985年为河南医科大学,2000年后与郑州工学院、郑州大学合并为郑州大学,我变为郑州大学职工,但是我的身份永远是河南大学毕业生,是河南大学把我培养成一个医生,我终生不能忘记。
  (本文节选自张效房先生2019年4月14日在我校医学院“明德医学讲堂”上所做演讲的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