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报国心 毕生科教情
追记中国科学院院士、我校自动化学院教授张嗣瀛先生
10月10日,我国控制科学和系统科学领域教育和科学研究的先行者之一、中国科学院院士张嗣灜同志逝世的第七天,秋风瑟瑟,阴雨绵绵。
10时整,山东省委省政府、青岛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东北大学、青岛大学有关校领导和师生,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兄弟院校代表,张院士家乡章丘区委区政府有关部门负责人,以及张嗣瀛院士的弟子、生前友好和亲属等社会各界人士,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在青岛殡仪馆最后送别张嗣灜院士。
追瞻厅内,庄严肃穆,哀乐低徊,张嗣瀛院士的遗体安卧在鲜花翠柏丛中,身上覆盖着鲜艳的中国共产党党旗。张先生就这样安静慈祥地走了,然而,他一生爱党报国的一片赤诚,奉献祖国科技教育事业的大我精神和情怀,在人们的心中定格为永恒。
前路漫漫 艰难求索
张嗣瀛出生在1925年,12岁时在济南省立第一中学读初一,后转入青岛继续学习。在日本侵略者即将占领山东之际,学校南迁。在四川绵阳集中了山东流亡学生,成立了国立第六中学。18岁那年,他剃去长发,换了身份证,改扮成学徒,只身离开家人,经徐州到西安,然后经宝鸡入四川,最后抵达涪江之滨的绵阳,找到了流亡中的母校。一个月的行程,曲折磨难三千里,让年轻的张嗣瀛目睹了日本侵略者犯下的滔天罪行,也目睹了自己祖国的累累伤痕,当他第一次看到在战壕里的中国士兵时、在飞机的轰炸声和枪炮声中颤抖的祖国大地、壕沟外年轻的尸体和凝结在泥土上的鲜血,他流下了眼泪。
1945年8月,他在从重庆到宜宾的船上,听到了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当时全船沸腾,鞭炮齐鸣,他又一次流下了眼泪。这是为期盼中的胜利和和平到来流下的热泪。这些经历都在他年轻的心灵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张嗣灜说:这是我和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共同经历,让祖国强大不受欺侮,成为我们一生都在发奋学习、扎实工作的内在动力。
1948年,张嗣瀛在武汉大学机械系毕业,此后,辗转来到祖国的东北,1950年执教于在沈阳新成立的东北工学院(现东北工业大学前身),以很短的时间组建了专业教学团队,自己任理论力学教研室主任。也就在这一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新中国成立初期,政治运动多,生活艰苦。张嗣瀛担任全校教基础课的课程,教学任务十分繁重,他经常是饿着肚子熬夜备课读书。有一次,他伏在一堆数学书上睡着了,天快亮时,只有几岁的女儿张晨叫醒了他,他把女儿揽在怀里:“爸爸刚才做了个好梦,你猜我梦到了什么?”女儿摇摇头,然后他贴着女儿的脸,神秘的说“爸爸在梦里吃到了花生米”。直到现在,女儿回忆起这一幕时,清晰地记得爸爸当时一脸的幸福。
就是在这种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下,他自学了数学分析、常微分方程、高等代数,等等,这等于额外找补了四年时间,又学了一次综合性大学的数学课程。期间,他还阅读了大量俄文资料,对苏联李雅普诺夫(Lyapunov)的稳定性理论产生极大的兴趣,并以此确定了以自动控制系统的稳定性问题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同时摸索出自己的一套研究方法。就是这段无人指导孤独的探索,为他此后的留学和一生的科研奠定了基础。钱学森回国后,成立了力学研究所,并于1957年2月份召开第一次全国力学大会,提交会上的5篇关于自动控制的论文中就有张嗣瀛的《非线性自动调节系统的稳定性判据》,得到钱学森的肯定,并纠正了论文中一个不正确的概念。
没有休息日的留学生活
上世纪50年代中期,新中国为了加快社会主义的建设步伐,派出了一大批优秀学者赴前苏联学习他们的建设经验和先进的科学技术,张嗣瀛就是其中之一。从迈出国门的那一刻起,张嗣瀛明白自己此行去干什么,更明白身后祖国热切的眼神。
在莫斯科大学数学力学系,张嗣瀛主研运动稳定性理论,指导老师是李雅普诺夫的传承者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切塔耶夫。
导师了解一下他专业学习和读书情况后,认为他基础不够,为他开列了法国Apell等写的经典著作,让他读书先打一年基础。张嗣瀛急了,出国期限只有两年,自己只想在他指导下做科研,打一年基础,时间就去了一半,这怎么能行!
为了早日进入课题研究,他想方设法证明自己,他把自己国内第一篇论文译成俄文,请导师看,又向导师汇报自己读过的包括李雅普诺夫在内一批苏联科学家的专著,导师经过考察,最终同意他开展研究,给了他课题,并推荐他向苏联科学院的学报《自动学与运动学》投稿。不久,他留学期间的第一篇论文发表了。第二年,导师主动提出要给他办理阅读保密资料的借阅证,但后来由于中苏关系紧张,这事随之不了了之。
张嗣瀛回忆说:“我只有两年时间,每次组织留学人员去伏尔加河、列宁格勒等的参观、旅游,我都不去。我们的宿舍每层都有一间小俱乐部,每周都有舞会,我也从不参加。我没有寒暑假,我要把这两年当在国内的四年用。”
张嗣瀛以忘我的精神出色完成了在前苏联两年留学学业,到回国前,围绕“有限时间区间的运动稳定性”这一课题,他完成了三篇论文,发表在《应用数学与力学》学报上”。
1959年,华罗庚在《科学通报》18期上写的文章“十年来的中国数学”一文中,也提到在常微分方程的研究中,有“有限时间区间稳定性”的研究成果。
在莫斯科期间,还有一件让他一生也不能忘怀的事。1957年11月17日,毛泽东主席到莫斯科大学接见在苏留学的留学人员和学生,张嗣瀛和同学们一早就去了大礼堂,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亲自听到毛泽东主席“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著名演讲。至今张嗣瀛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这是让我热血奔涌一辈子的经历,我们铭记于心,终生难忘,60多年过去了,好像犹如昨日。”
“孜孜弗倦,可登堂奥”
1959年7月张嗣瀛回到了祖国,继续科研工作。
回国后,张嗣瀛继续自己的科研工作,并在自动控制学科上颇有建树。1974年他开始参与反坦克导弹“红箭-73”的研制工作,成功解决了导弹脱靶问题,实现在国家靶场正式坦克打靶中十发九中,红箭-73正式定型生产。1978年,他获全国科学大会“做出突出贡献的科技工作者”奖,1993年获冶金工业部“在冶金军工创业和发展中做出突出贡献”奖,并将此项成果列入《冶金军工史丛书(十九)》。
80年代末,以钱学森院士为首的一批科学家,紧随世界步伐,对复杂性科学开展研究,张嗣瀛也参与了这一方向的研究。
所谓复杂性科学,是以现实世界中的复杂现象作为研究对象的。它涉及工程技术、经济、社会、环境、生态、金融、生物、医学等多个领域,是用一种全新的方法,以整体的观点,多学科相互交叉,大范围包容展开深入研究的新兴科学。上世纪80年代初,国外就开始这方面的研究,将其视为21世纪一门重要的新兴科学。张嗣瀛在国内最先倡导稳定性、微分对策、复杂系统的对称性及相似性等理论和应用的研究方向,并均有系统发现和新成果,对推动我国控制理论及系统科学的研究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1987年,他执笔出版的《微分对策》(科学出版社)是国内第一本关于微分对策的专著;1986年,他创办了《控制与决策》学报并任主编,为国内控制科学的发展开辟了一个新园地;1989年,他又创办“中国控制与决策学术年会”。如今,此学报是国内四个自动控制方面的学报之一。年会是国内两个全国性年会之一,而且已成为国际电子电气工程学会一个子系统,每年都会吸引一千余名国内外专家参会。
半个多世纪的漫漫岁月,张嗣瀛为祖国的科学进步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也获得了无数荣誉,他先后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三等奖、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全国高校先进工作者”称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1997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于此同时,他更是殚精竭虑地把心血倾注在年轻人的培养上,他培育出的桃李英才已遍布世界各地,有的挑起了国内某些科技领域的重任,有的成为科教界的中坚。在他迄今为止的教学生涯中,已培养了博士后20余人、博士50余人、硕士60余人。其中三人为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不少人成为相关领域的中坚和带头人。
张嗣瀛经常告诫自己的学生:“孜孜弗倦,可登堂奥;涓涓不息,而成江河。”他的这种治学和做人的态度已被他的弟子们奉为圭臬。
“我要为青大干点事”
自1949年,张嗣瀛在东北已过了半个世纪。他的青年、中年、直到老年几乎都在东北。他在日记中写道:“北国寄旅隔关山,遥望故土路三千。青丝白发五十年,身历劫难志未残”。他想老家山东了。
1999年的金秋十月,他的脚步一踏进青大的校园,便对迎接他的校领导说:“我不是来养老的,我是来工作的,我要为青大干点事。”
他的确不是来养老的。
来校不到两个月,他就筹备成立了复杂性科学研究所并任所长。此后他着手主持申报“系统理论”硕士点及博士点,并获批准;他主持引进了一批具有海外留学经历的高层次人才,建立了一支完整的学术梯队;2004年创办了《复杂系统与复杂性科学》学报并任主编(被北京大学《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编委会入编为自然科学总论类核 心期刊)。在他来校后短短五年的时间里,一个研究所、一份学术刊物、一个博士点、一支人才队伍、一个人才培养基地在青大诞生了——这就是被大家称颂的张嗣瀛院士的“五年五个一”。2012年“系统科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成功获批,并在全国高校系统科学学科评估中位居第四;此后以自动化学院为主的青岛大学“工程学”学科进入全球ESI排名前1%;2018年系统科学一级学科博士点申报成功……
张嗣瀛的精神也深深影响着青岛大学的其他学者与青年教师。他将他一生的科研经验无保留地与师生们交流,经常通过座谈讨论和个别指导的形式与老师与大家一起就树立科研志向、研究生科研方法等问题进行深入交流。“张院士是我们团队的灵魂人物,也是我们科研与育人的榜样和指引团队前
这种炽热的爱国情怀,像血液一样涌动在张嗣瀛的生命里,在简朴的生活中,他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工作着,默默无声地献身于祖国的科研进的旗帜。”自动化学院院长于海生教授说。去年,以张嗣瀛为首的“系统与控制教师团队”成功入选了“全国高校黄大年式教师团队”。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张院士的书房在他居所的二楼,书房有大小两个书橱,大的陈列的是院士工作时经常要查阅的书籍和资料,小的里面排列着的都是装帧很新的书籍。小书橱里面的书都是他自己以前没学过的,如《图论》《统计力学》等,这几年自己一直在学,因为做复杂网络研究涉及到这些方面的知识。在他家里,窗台上、桌角、床头等一些地方都放置着一些纸片和笔。他说,因年龄和腿脚不便,当他在休息或活动时有时会突然灵感显现,这样便于迅速把想到的问题记录下来。
90多岁的老人,像一名正在求学的青年学生一样,做数学题、翻书页、记纸片,有时面窗长思,它所透露处的精神,已远远超出他具体的科研成就。
张嗣瀛以他对科研工作的热忱和对学科发展的高瞻远瞩,以他对青岛大学的热爱,实践了他的承诺,他的名字已铭刻在青岛大学发展建设史上。2013年,张嗣瀛被授予青岛市科技最高奖,获奖当天,他将获得的50万元奖金全部捐出,设立助困励志奖学金,以奖励家庭困难、学习优秀的在校研究生。“功高桃李多,春风岂吹老”,前国家科委主任宋健对张嗣瀛的赠言似乎可以作为他晚年的写照。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要不为利所动,不为权所倾,不为名所累,不为位所争。”这句张嗣瀛常说的话也正是他作为一名科学家的人生实践。
在一次接受采访时,张嗣瀛深情地说:“我这一生很庆幸,亲眼看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尤其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2010年GDP超日本排名世界第二。如今,已是日本的两倍多。”他继续说:“从大学时代,到在东北大学任教,再到我93岁的今天,爱国,盼望祖国强大民族复兴的感情一直在我的心中涌动着,并鞭策着我不懈努力。我希望我能多活几年,多看几年,看到我们超美,看到我们全面进入小康社会,看到我们强大的航母舰队,看到我们自主研制的大功率航空发动机。我们的科研有少量已进入世界先列,如量子纠缠,量子卫星。我希望看到在多个领域和学校育人事业。
在青岛大学,张嗣灜的名字已化作一种精神,感召和教育一批又一批青年教师和学生探索求真勇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