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想象
只有雪落下来,冬天才变得真实起来。古时,名士春看绿、夏赏花、秋望月、冬听雪,吟弄风月,铺排风雅,硬是将物质的雪凝化为艺术之晶,透映出心灵的旷逸超达,也反射出中国士子深浸儒道释传统文化的闲适无为的普遍状态。《 四时幽赏录 》 的著者明代高濂在“冬时幽赏”名目中,言及雪景的几占十分之七八,有“雪霁策蹇寻梅中”、“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扫雪烹茶玩画”、“雪夜煨芋谈禅”、“山窗听雪敲竹”、“雪后镇海楼观晚炊”等赏雪画面,撩人意绪,实在是把一种自然景致融进了个人的悲喜情志。雪落本来无声,而高濂却觉得“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完全把视觉转移成听觉,原来景物映入心内时,早已打通了各脉经络,化骨,入血,成一派天然。这才是赏景的最高境界。
李渔在 《 闲情偶寄 》 曾把梨花比喻为“人间之雪”,看中的是雪的洁白。同出一辙,古人喜欢将雪作为一种道具譬喻人物的孤高清淡清寂闲趣。《水浒 》 中有“林冲雪夜奔梁山”,《 金瓶梅 》 中有“潘金莲雪夜弄琵琶”,《 红楼梦 》 中有“妙玉雪水烹茶”,张岱 《 夜航船》 中有“铁脚道人嚼梅咽雪”,都是雪衬人、人喻雪,人之品、雪之魂相融相依,无迹无痕,却沁人心脾,林冲的被逼无奈,潘金莲的幽怨酸
楚,妙玉的洁身自好,铁脚道人的脱俗不羁,因为雪的映衬,形象便高拔而通透起来,历时光而不褪色。
古人以雪喻人的品格和性情,今人用雪来讲述一种唯美伤感的爱情故事,从一个人过渡到一个细节,是把雪泛成一汪情愫,隐示了现代文明下的迷惘和虚幻这种情感。于是,白色的雪成了签注现代人追忆逝水年华的唯美符号。“在一片茫茫雪色中,我就像一枚雪花轻轻跌落在古老的墙头,那静幽斑驳的古香古色啊,浮在女子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雪国》 中对艺妓驹子的描写,透出雪般洁净的哀伤。苍白的岁月,纯白的记忆,雪,已被想象成一种隔离尘间的精灵,诱引着城市中寂寞的心灵走向空灵。
当冬雪寂寂地滑下冰凉着面颊时,我真实地感觉到自然的抚摸和亲近。其实,远离了实境中的雪,飘渺在文字中的雪虽美却遥远模糊;而只有投身在冰雪天地中,用手去触,用心去融,雪才会化成心底的欣悦,恒常地温暖淡俗的日子。真实和想象就像一场雪,飘在空中的是想象,落在地上的是真实,不能因为耽于想象而脱离真实,毕竟真实的才是可感的,也才最让我有安全感,最能得到俗常的快乐。所以,冬天里不妨去看雪,然后再去想象一段风花雪月的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