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畔逐渐消失的土家语:“毕兹煞”再难承乡愁

坐落在清江河畔的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来凤县与湖南、重庆毗邻,位于恩施州最南端,曾是土家语使用最集中的地区之一。走在逐步走向现代化的小县城里,人潮涌动川流不息,在这个土家族聚居区却无人使用土家语交谈。

2018年6月19日,来凤县百福司镇民族小学五年级四班的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靠近听,发现孩子们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不是汉语而是一种发音陌生的语言,具有“土家语守护者”称号的百福司镇民族小学返聘教师储永明正在使用土家语给学生上课。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的五年级的小孩都是土家族人,他们翻阅着手里的学校自行编撰的教材《土家语言》,懵懵懂懂地用小手指比划着书上的音标,大声地跟着老师朗读着他们民族的母语。逐渐消失在清江河畔的土家语在百福司镇民族小学的土家族孩子们口中或许发音还不是那么准确,在这个地区却有着可贵的动听。

土家语守护人27年不弃

储永明说:“老祖宗留下来的土家语对土家族来说是相当珍贵的,是土家文化的一个载体,保护与传承土家语是我的民族责任。被单位返聘回来后,我一直在思考,我总不可能一辈子教书,土家语要传承下去,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在我退休之前培养出土家语教学的接班人,让年轻的土家族教师们也能够讲土家语。”储永明的家族在其曾祖父时期就从湖南迁到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来凤县定居,作为一名土家族人,受其祖父的影响,储永明自小便会讲几句土家语。也是从1991年开始,储永明开始在百福司镇民族小学创办土家语教学班,直到今天,土家语的教学还在继续。在土家语教学中,学校给每个年级每个班一周安排一节土家语教学课程。作为民族通识课程,学校并没有将其列入考试课程范围。低年级学生因为对陌生语言的好奇,高年级学生对于民族文化的传承的思考,百福司镇民族小学的学生们对于土家语的学习保持着一定的热情。

“现在我教过的学生在来凤县的街市碰到我,都是用土家语来招呼。” 储永明这些年来花费在土家语教学的精力和时间似乎得到了回报。这样小小的成效就足以让这位半辈子都从事土家语教学研究的老教师感到欣慰。对于土家语逐渐消失的现状,储永明也清醒地意识到,土家语的保护和传承是无法依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只是,出于对土家族的深厚感情,他仍在坚守。

土家青年一代茫无所知

来凤县大河镇杉木乡茶园村是土家族人的聚居地,令人惊奇地是,来自茶园村的土家族青年湖北民族学院2016级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学生姚进到了高中才知道有土家语,第一次听到土家语还是从来自来凤县百福司镇民族小学的高中同学口中。

“我从小都以为恩施本地方言就是我们的母语,我真的是后来才知道土家语的。”这位土家族青年从小就生活在没有人会使用土家语交流的语言环境下,他生活的地方会讲土家语的老年人早已离世。土家族青年接受教育之初最先接触的是普通话或者地方方言,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土家语在土家族大学生心中的地位。如果不是这个采访机会,他几乎不会去了解他本民族的语言及其发展现状。

在得知土家语已经基本消失在恩施地区,土家语作为民族语已经被列入濒危民族语的现状后,姚进表现得很惋惜,他有点丧气地说道,“土家语是我们的母语,都快要消失了,而我却对它一无所知。”可惜的是,过了义务教育阶段的土家青年们很少再有机会去修学一门土家族语言教学课程。

姚进并不认为在语言发展方面应该顺应其发展规律,他觉得作为土家族人还是应该采取相应的措施来拯救濒的土家语,即使在现在,对于大部分土家族人而言,土家语只是一个即便会讲也不会在日常生活里使用“活化石。”在他看来,土家语除了用于交流之外,还具有情感功能和认同功能。“如果我们离开家乡去往远方闯荡,两个异乡的土家族人能够用土家语交流上几句,那种亲切感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远离家乡的孤独感因为乡音而消散。”姚进的这个构想,好像在他们这一代变得极其难以实现。

  土家语研究学者不遗余力

  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现为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的向亮在读硕士期间第一次接触土家语,之后土生土长的土家族人向亮在读博期间全身心投入到了土家语语言研究。

这么多年来的田野调查经历中,向亮回忆道:“当时我在湘西,只要在路上碰到有人讲土家语,就直接上前去问,当时那些土家人对于我的询问颇感不好意思,好像在其他民族面前说自己民族的语言让他们感到不自在。”早在清朝时期土家人就开始热衷于考科举。由于开放时间早,开放程度高,对外界文化接受程度高,土家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影响了土家族人对本民族文化尤其是语言的传承,阻碍了土家族人对土家语的进一步继承和发展。

“其实在我看来,土家族人积极学习汉语以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是一种进步。在历史发展的浪潮下,对于语言的选择土家族人有自己的想法,土家语濒危这种难以避免的发展趋势其实是历史的选择。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它消失之前保留更多的资料记录。”从事土家族语言调查多年,向亮清楚地告诉我们,早在80年代,恩施地区的土家语就已随着会讲土家语的小部分老人的逝世而近乎消失。

由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土家语的大面积消失,很难再找到会讲土家语的人。但在对研究土家语多年的民族研究院院长谭志满的采访中我们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在采访过程中,谭志满用土家语讲出“你们说的好你们的汉语,我能说的好我的土家语”时,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陌生的发音让我们感到新奇。

自1999年春节开始,谭志满和他所在的课题组部分组员先后在龙山县坡脚尧来凤县百福司等土家语社区进行了土家语言使用现状调查。在谭志满田野调查过程中,曾听三位年龄在45岁以上的人在不同时间和不同地点讲了样一个故事,故事大意是:20世纪60年代末,坡脚享卡柯村一田姓青年入伍三年后回到家乡,土家语体系里对于母亲的称呼有土家专用词汇,不同于汉语里的通俗叫法,青年还未踏入门槛就喊了一声“妈”,母亲以为青年从军队骑回一匹马,出门去栓马却没发现马的踪影。这个“故事”想传达的是这位青年长期在外习惯汉语交流疏于使用土家语,成为了家族人长期的笑谈。

谭志满虽为土家族却从小生活在无人会讲土家话的大环境里,后来在其土家语田野调查过程中与会讲土家话的土家族人一起在乡间生活,才学习到自己民族的母语。“什么是民俗传统钥今天看昨天就是历史,所以昨天的民俗文化在今天也能成为传统。”谭志满认为,原生态的文化只是一种相对的文化,传统是曾经存在一步步流传下来的,在传承的过程中,传统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而非一成不变。语言是民族文化的重要构成要素,而土家语作为土家族的母语,即使土家人已经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也应该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不应采取强制的措施去要求人们重拾这些传统。

我也清醒地意识到,土家语的保护和传承是无法依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只是,出于对土家族的深厚情感,他仍在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