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烟
偶然点起的一支烟,茫然地看它慢慢燃尽,这个细长的小东西,当真有解忧的魔力吗?我所有关于烟的记忆,总是伴着苦与甜的纠葛。
爸爸的烟瘾是很大的,一天一包烟总是常态。被宠溺久了的我,真真地无法理解,那些个印着“吸烟有害健康”的矛盾体,是如何久伴父亲,让他随时随地,总有点燃一支消磨时间的欲望,即使生病咳嗽,即使哑着嗓子。我也恼过他,也有过争吵,大抵都不了了之。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抽着烟。每当看到他点燃一支香烟,我总想做点什么,哪怕是让他停停缓缓再抽也好,次数多了,只有“无能为也已”的苍白。
爸爸也是可爱的。小时候,男孩子群体里开始流行收集“烟片”——由烟盒子折叠而成的长方形的卡片,正面刚好露出形形色色的烟的品种。好斗而又淘气的男孩子们,总是会在大街上溜达,偶尔拾到一个新奇品种的烟盒子,喜不自胜。弟弟也是其中的一员。在商场的展柜上,也总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兴奋地指指点点着,叫嚷着这个牌子的烟盒我还没有呐。父亲抽烟的牌子,固定的那几种,从来也没变过。在那段时间里,竟然开始抽着五花八门的烟、走马灯似的换着牌子抽,也学会了如何折叠烟片。他的一双大手总能折叠出最整齐的烟片。
有一次,他下了班,献宝似的摊开手,三五个花花绿绿的,不知名的烟片整整齐齐得在手掌上摊开,弟弟欢呼雀跃。而我看到,父亲脸上也有相似的神情,是带着一点得意的淘气。
生活里的烟,总是苦的,而我也看倦了很多烟民晚年的不幸;书本上的烟总带着些诗意。陈平原先生在回忆到王瑶先生的时候,写到“暮色苍茫中,庭院里静悄悄的,先生讲讲停停,烟斗上的红光一闪一闪,升腾的烟雾越来越浓。几年过去了,我也算是被熏陶出来了。”先生喜抽烟,口衔烟斗怡然自得的神态让人感慨。鲁迅先生抽烟也是很凶的,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在烟丝的一明一灭中,先生写出的文章总带着夜的深沉和烟的凝重。
关于烟的美的回忆也是有的,我记得站在一条繁华大街上的橱窗外轻轻地感叹:那是什么?一个嘴唇红艳的女子,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支刚点燃的女士香烟,轻轻地和我说:“那是缆车呀。”然后明媚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大抵就是我在那个寒冷的冬日,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了吧,不矫饰,不造作。
和朋友聊天时谈及父亲抽烟的事,无不困恼地问道:明知道抽烟有那么多危害,为什么还要接着吸呢?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回了我一句:“你考虑过你爸爸为什么抽烟吗?”他的话倏尔把我噎住,积累了十几年,早就熟能成诵的吸烟的危害尚未爆发释放就已宣告完结——我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脑海里突然有很多画面回荡:
爸爸说,点燃第一支烟是在准备买房,需要攒钱的时候;
爸爸说,决定戒烟是在结束北漂,生活安定以后;
爸爸说,再次复吸是在投资失败,负债累累的时候;
是在我中考失利,无法选择好高中的时候;
是在爷爷重病住院的时候;
是在争吵的时候;
······
我常看见他下了班,默默地点燃一支烟,以结束这疲惫的一天。而我呢,从未考虑过他的烦闷,忘记了他除了是我的一座大山以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美剧里有个人回答劝他戒烟的朋友说,我是个坏人,我正在惩罚自己。我想把这句俏皮话送给我爸爸,用以对付我这种关心他身体健康的人。
朋友又说道:现在人们,都只重视身体健康,却忽视心理健康。其实偶尔的一支烟,也可以是生活的点缀。而年少的我,总是持着非黑即白的态度,也总忽略关于吸烟的述诸烦恼。
手机一震,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笑着问:“爸爸,今天心情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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