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天上见



  关于童年的记忆,大概都是由声音组成的。知了的、蛐蛐的、磨剪子的、弹棉花的……这些声音交杂混响在一起,是我听过最美的声音。关于你的记忆,则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街头商店弥漫的甜蜜、桐木拐杖散发的幽长、刮胡子水蹭着脸时的清冽,甚至连你身上都散发着一种只属于你的美好气味,能让我想到玫瑰色的黄昏小雨。你不是超级英雄,却是我铁马冰河最想入梦的那个人。
  你个子很高,总是喜欢象征性的拄个拐杖四处闲逛。你走南闯北,钱没怎么赚到,却偏偏滋养出了几分文人的心性来。你爱上了种花,家里哪哪都是花的影子。你不喜欢种那种娇柔可怜的花,只喜欢那种韧性十足的花,好像你懒得去打理一样,可你却又爱花成痴,只要听到哪里有好花了,会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去找花。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奶奶总是偷偷说你抠门,连衣服都不舍得买,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很大方,每天你都会带我去街头商店,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对于小小的我来说,吸引我的不止只有商店里缤纷美味的糖果,还有和你一起出门的骄傲。只要和我一起出门,你就会放下手中的拐杖,拉着我的小手。你的步子好大啊,你迈一步,我就得像小马达一样走三步。我越来越跟不上,你好像发觉似的转了过来,摸摸我的头宠溺的笑了笑,然后伸手把我架在了你的脖子上。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我以前踮着脚才能够到的信箱就在我的脚下,天空的云也好像触手可及。那时候,你还没有那么苍老,拐杖还是可有可无。小小的我坐在你的肩头,一心只想吃美味的零食。
  后来,拐杖已经是你的必需品了,你和你的拐杖形影不离。你努力直起你佝偻的背,努力将沉重的步子迈大,但事实却是那样苍白无力。你依然爱花,却逐渐喜欢上养娇弱的花,日日按时浇水,刮风下雨还要去把花护起来,劳心又费神。我有些不太理解,你从前可不是这般“娇花”之人。有次,在你再一次冲进雨里保护花盆时,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却只是笑笑,一言不发,转过身去侍弄你的花草。我带着满满的疑问,却只能注视着你微驼的背影渐渐走远。
  突然有一天,我们的位置互换了。幼时,我仰着头才能看到你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现在,你只能睁着昏黄无力的眼睛盯着我看。我不敢认你了,那是你吗?那个威风凛凛把我扛在肩头的你,牵着我的手购买花种的你,像被人按下了清除键,都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我所能看到的,只有病床上双眼无光满手淤青的你。一看到我,你的眼睛突然亮了,握着我的手想说些什么。可你的嘴里插着输氧管,你无法开口说话。你的心里在流泪吧!你威武神气了一辈子,在生命的尽头却要被束缚在这里,嘴里插着氧气管,这般毫无尊严地躺在床上任人摆弄。
  你终于还是走了,留给我的只有那满园的花。我总是在下雨天里想起你,却从未梦见过你。我没有那么悲伤,只是不想遗忘。我不想相信你已经不在了,我更愿意希望你只是又一次出发,在不远的未来等着我,等我们再次相遇,你依然会摸着我的头,带我去看你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