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



  孤零的树梢,一枚寂寞的黄叶。寒风卷过,清寒,如同一阵叹息。
  老木匠缩在一隅,静静地削着木头,如同一片静默的落叶,被冷风遗弃。
  或许是老了吧,他的额角上密布着点点汗珠,我转身递给他一条毛巾。“谢谢!”“没什么。”我踟蹰着问道:“你为什么不用电锯呢,不更省事吗?”“唉,习惯了,我们一代代传下来的,都是老伙计了。”他摩挲着那把锯子,雪亮的锯齿上泛着清冷的光芒,嘴角的笑容融化了几十年的沧桑。
  “你看,这板凳就是我自己锯的,差不多也几十年了。”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缅怀。板凳的腿已经磨秃了,渗着泥土的颜色。隐隐的,我闻到一股厚重的气息,从光阴中浮起,扑面而来。
  或许,他们这一代代的木匠,靠着铁锯削出了所有家具,也是靠着那锋利的锯齿,把生活锯出美丽的形状。铁锯是他们的伙伴,也是他们的天空,就像镰刀对于老农一样,是收割机切不断的记忆。那沙沙的锯木声早已化在了他们的血脉中,那是从历史贯穿到现在的呼号,成为他们在历史意义上留下的生命烙印,便是时间也不能将它磨蚀。
  窗外,一枚黄叶扎在树枝上,哆嗦,颤抖着。
  “唉,这锯齿有的也磨掉了。”我叹道。“是啊,也不利索了。”老人脸上闪过一缕落寞。“现在谁还用铁锯啊?当年我逼我那儿子学,他死活不肯。”老人望着窗外,冷风呢喃,似是在哼着一曲挽歌。“就像我那孙子,连铁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老人叹了口气,枯瘦的肩膀向下沉了沉。
  我看着那铁锯,手柄处已磨得极为光滑,泛着淡淡的灰黑,似是时间的尘垢,里面积淀的,是一代代木匠满手的老茧,以及那老茧中深厚的生命的热力。那三角般的锯齿也已有点钝了,就像历史老人的牙齿,已渐渐嚼不动了时光。铁锯沙沙,带着一种倾诉,含着一丝沙哑,是在缅怀着什么吗?还是在不舍?可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木屑满天飞洒,一代代的木匠沉入了时光的河底。一把把铁锯腐朽了锯柄,只剩下一把把锯身还在光阴中沙沙的锯着。渐渐地,也已渺不可闻了。
  “这祖祖辈辈的活计,到底是要在我的手里断了啊。”老人低着头,手轻轻颤着。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想和老人学这铁锯!可不知为什么,话却如鱼刺般卡在喉中,带来锋利的疼痛。铁锯削碎了冬风,也削断了我的呼吸,一阵酸楚与愧然蓦然自心底喷薄。
  时光越流越急,我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可这一路上,又有多少曾今的足迹被时光抹去?无法否认,铁锯确实比不上电锯,可我想,正是使用铁锯的费力,让木匠必须一下接着一下去削,用汗水宣誓,以疲惫呐喊,像是迎接新的生命一般,在苦累中用满意的眼神欣赏自己的作品———那上边有他赋予的灵性。
  可到底跟不上时代的车轮。为了更快,为了更远,我们不断地发明,也不断地丢弃。
  窗外,一枚黄叶飘落,那么寂静,那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