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纹毛竹



  阿筑是个自由写手。喜欢到各地旅游。多年浸淫文字圈儿,豁达不乏,傲骨全无。
  怎么说呢,当年凭着母校的深厚底蕴和自己的年少轻狂,他在几个小有名气的杂志上有了稳定的专栏。随着年岁渐长,在社会里滚了一圈后,少年意气磨的磨灭的灭,文字渐渐索然无味,媳妇儿也还没有,他寻思着该另谋出路了。
  正巧前段时间文学部的大家伙儿聚餐,当年颇有交情的老学姐也在,这让阿筑激动了。老学姐是基因工程的博士,留英回来后继承了自己家竹制品厂子,几年下来小小的工厂也进化成了中型企业,事业有成,生活平稳。老学姐便打算研究点儿新产品,苦于没思路,迟迟没有进展。这地儿是亚热带,丰雨,足热,竹子长势猪突狗进。一通酒菜之后话题就从学姐家的厂子聊到了近年兴起的竹纤维。
  集思能广益,大家七嘴八舌。竹纤维这东西啊,虽说是个耳熟能详的热词,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相关的大公司崛起,为什么?主要是技术手段跟不上。竹纤维分两类,一类是物理化学手段制取的,被称为竹原纤维,竹子所有的优点———抗菌,抗紫外,吸湿等它都有。可惜做工复杂,成品粗糙,使用不舒服;一类是运用化学再生的方法制取,产品有竹浆纤维和竹炭纤维,这两种竹纤维失去了竹子本身的大部分优点,且强度弱,易损,易变形。这情况,哪里竞争过棉布和其他化纤啊。有人提议,不如直接从源头出发,把竹子的基因给改改,让它自己长出合用的纤维来。掰着指头点数,从1990年人类基因组计划启动,眼下大部分常见植物动物的基因序列也都被揪出来研究了,要是弄出动物长毛的基因,再把那个基因揉进毛竹的基因里……这行得通啊。一群人当机立断拥学姐为头,入股合伙。阿筑想着学姐当年的凌厉果敢,一定靠谱啊,一半的家当就扔了进去。
  一群人聚在一起,筚路蓝缕,捯饬了起来。阿筑丟了专业好多年了,研究方面的事儿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捡着市场调研、竞争分析啥的做起了后勤。
  可科研这个东西,要求精准就不能和时间较劲。随着日子的推移,消耗的资金越来越多,研究部却一点儿胜利消息也没有,投资人本来平稳的心态日渐焦躁起来,信任被怀疑吞噬,理性被欲望淹没,说不清从哪天起,一群人开始疯狂地电话轰炸学姐,最终从上门蹲守,升级到骚扰学姐的亲友。理由很冠冕,开玩笑,投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在学姐交出自己的大部分股权、加速实验进度的允诺下,横幅和被褥才从学姐家小区拖走了。
  阿筑没去学姐家折腾。看着学姐消瘦的面颊,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点疯狂的神情,他做后勤的同时暗中思忖,把虎豹的DNA转接到毛竹基因里,有点逆天吧,这个重组基因的工程,怕不是这代人能完成的吧。
  就这样又持续了足足半年,兽纹毛竹面世啦。竹子身上覆盖着一层毛状物,色彩斑斓,一把捋下来,手感比棉花硬,比羊毛软,天然的花纹更是美得意外。眼见着利益的金光,手持股份大权的几人不顾老学姐的反对,便将成果风风火火地直接投入市场。产品销量居高不下,大家都赚得盆满钵满。兽纹毛竹的种植面积一下猛增,好些地方开始伐林种竹。竹子好生长啊,几棵栽下去,雨后春笋,来年就是一片林子。
  公司蒸蒸日上,阿筑虽然还没有娶上媳妇儿,但凭借分红也过上了遛狗喂猫吃喝不愁的小日子。可学姐却越发变得奇怪,面颊更消瘦,双眼血丝更多,经常怔怔的。终于在某一天,阿筑参加了她的葬礼。
  直到有一天,几则新闻引起了阿筑的注意。有农民的鸡鸭进了兽纹竹林子,就再也没出来;有人在兽纹竹林边发现了会动的竹笋;兽纹竹林旁的人家半夜听到猛兽的吼叫……赋闲在家多年的阿筑背上了背包,来到了兽纹竹林老厂区。老学姐的实验室还在,只是没有了紧张忙碌的实验人员。窗外是梅雨季节特有闷湿小雨,路边、墙角,一株、一株、又一株花纹诡谲的竹笋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