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读《纳兰词》有感

  初读纳兰公子的词,还是在孩提时代,那时我初读的竟然不是“人生如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当时只道是寻常”,抑或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这些脍炙人口、传吟甚广的“国民纳兰词句”,我依旧记得是在一本评词杂志上,封面写着“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而”我是人间惆怅客“一句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或许人总是容易记住简单明了的词句,更何况当时年龄甚小。后来,由于读文科的缘故,平日里对于诗词的探索也就颇多。
  我爱称纳兰性德为“纳兰公子”,总觉得他清雅俊秀、风流倜傥,适合以“公子”呼之。读他的词,总是会带有正如他所写“我是人间惆怅客”一般的淡淡怅然的感觉。以前的我也时常纳闷,一个贵胄家庭的无忧公子哥外加皇帝跟前儿的大红人,怎么会脱口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呢?而且据现代人统计,在他的《侧帽》《饮水》两本词集中,“愁”字用了90次,“泪”和“恨”用了65次和39次,而如“伤心”“无奈”“断肠”等更是开卷可见,字里行间都透出了与他的身世不相符合的落拓之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入的品读以及阅历的渐长,读纳兰公子的词集,感悟有如泉涌。
  他的怅然一方面来自于“空负凌云万丈志,一生襟抱未曾开”,这是个词评家给纳兰公子的评价之一,现在想来妙极,纳兰公子纵然天生贵胄,按理说应当过着无忧无虑的逍遥自在的生活,但他偏偏有着那么一种执念,一种原本就不属于他的执念。这些从他关于事业的词句中就可以略知一二。
  例如他的《采桑子·塞上咏雪花》中“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我觉得这首词虽说不算是最能代表纳兰公子凌云壮志期许的词,但在我看来,是最能反映纳兰公子怅然思绪的一首词。表面看是咏雪词无疑,歌颂了雪花的晶莹、飞扬的美丽,纳兰公子认为雪花身上的高洁之姿是那些人间富贵花不能比拟的。昔日才女谢道韫之后还有什么人真正了解它、怜惜它呢?雪花飘荡在天涯,看似冷月,听遍胡笳,体会到的是西风吹尽、万里黄沙的悲凉。然而这些绝对不是安于富贵享乐之人能体会到的。他想到自己这些年身为乾清宫御前侍卫,人人都说他大受恩宠,说他仕途一片坦荡。但这个职位看似站着但始终是跪着的,官场的倾轧看多了,亦明白御前侍卫的荣衔只是座御前花瓶。纳兰公子才华难施展,壮志蜷曲难伸。他看出了雪花的干脆而清洁,人却做不到,即使心上别有根芽,也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世人接受的富贵花。纳兰公子爱的是冷处偏佳,是精神的至清至洁。这也就不难解释他自称“人间惆怅客”了。
  另一方面,估计也是人尽皆知的,就是他坎坷但却丰富的情感经历。三个人牵扯了一生的情思,一个是他的表妹,一个是沈婉,一个是结发妻子卢氏。纳兰公子的情窦初开之时,正是他与其表妹两情相悦之时,然而命运弄人,尽管两人互相喜欢却不能善终,以表妹的入宫为妃划上句号。这是他爱情的第一道坎,后来在宫内相见但碍于身份只能默默相向。他的那一首《减字花木兰》:“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正是他对于自己这段美好懵懂爱情的绝唱。“相逢不语的怅然在那时就已经暗自生根发芽,在他早期的词句中就可见一斑。但真正把纳兰公子心中的怅然完全激发的是他的结发妻子卢氏,尽管他们之间只有三年,但卢氏已深深地烙在了纳兰公子的心上。纳兰公子心中惆怅与苦愁的爆发临界点就是卢氏逝世之时。那首《南乡子·为亡妇题照》中的“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以及“泣尽风檐夜雨铃”一头一尾都是哭泣悼亡图景,悼亡是一种追念,这回忆越深情越刻骨,纳兰公子对于卢氏的情感亏欠就越多。几句道尽衷肠,寸寸入木三分,让我深感到他对于这段感情的珍重与惋惜,惆怅瞬间爆发。而后在《菩萨蛮》的“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更是直截了当地述说了自己的思悼之情和哀伤愁苦。这是纳兰公子的情感第二道坎,同时也是最深的一道坎。第三个按理来说不能算是坎坷,那便是他在三十岁时纳的妾——沈宛,江南才女,著有《选梦词》,是一位富于才华的奇女子。然而,随着容若的匆匆谢世,这段爱情才刚刚开始,便又马上结束了。所以也无法反映出坎坷,但的确算是纳兰公子人生末期情趣相投的一段爱情了。
  转向“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他落落寡欢之气恰似落魄文人,令我唏嘘不已。哀而不伤,隐而不发,淡淡怅然,萦绕在他一生的起伏之中。读完纳兰公子之词,更觉人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