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意思的老头儿


  我想你一定会对这个老头儿感兴趣,这个有意思的老头儿。
  老头儿出生于卢沟桥事变那年,新中国成立没去成天安门广场,也在家乐呵得不行。找了个老太太从农村生产合作社大踏步迈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与我一起跨过千禧年走向新世纪。你还别说,八十岁的人了,身子骨还挺硬朗。古井老头儿身上有许多代名词,想来想去,说说古井吧。
  井是全村人的井,老头儿爷爷的爷爷出生之前就有。老一辈的人总有这个习惯,隔几天就去井边拉一车水回家,不管是喝水还是做饭,都是用井水。古井源源不断地不知养活了多少代子孙,在人们心里,它比什么都要金贵。
  老头儿对这口井的偏执超过了所有人,暂且不提他凌晨三点半起床,骑着自己的小摩托上山拉水,记得有一年春节,凌晨两点多,老头儿把老太太吵醒,非要逼着一起去山上引井水。他总是告诉我们,井水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宝贵的财富,要学会虔诚地喝下每一口,一滴都不要浪费。
  八十岁了,再能干的人也敌不过时光的摧残,再硬朗的身子骨也被岁月磨弯了腰,老头儿终于引不动井水了。前几年,村里突然多了饮用水供给员这份工作,人人家里都放着饮水机,几公斤的大桶水四块钱一桶,用没了可以随时打电话让人送。老头儿倔,嘴里一边喊着“这水哪有我前几年挑的水甜”,一边又在每天六点多准时帮老太太打开热水开关。
  我想我会一直怀念井水甘甜的味道,也会感激,老头儿终于可以放下这份担子了。楼房小时候一直在老头儿的平房跟前住,这可是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怎么说呢?我妈从来不敢打我。
  老头儿最疼我,有时候我自己都知道自己错了,老头儿还拼命为我打掩护,那时候心里总是乐开了花。每次在家里犯错误了,只要对着后窗喊上一句,我妈还没开始给我上政治课呢,老头儿就在窗底下喊:“怎么又骂孩子啦?”。
  也是几年前,村里搞拆迁,全村进小区搬新楼。多少人打了一辈子工,攒了一辈子钱,不就是为了能在气派的大楼里点亮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嘛。这事啊,大伙儿心里都高兴。
  房子抓阄分配,两家全派我一个人去。好嘛,一个一楼,一个二楼,老头儿这又出去炫耀了半天,“我孙女手气就是硬”。让我爸把买来的车库改成了小平房,自己养的花花草草、小鱼小鸟的全放里面。没事就在车库里喝个茶,和老友聊聊天。尽管老头儿还是会因为不换拖鞋就进屋子或者垃圾没有扔进垃圾桶里这些生活小事和老太太拌嘴,但我知道,嘴上说着“住楼真烦”的小老头儿心里还是乐呵儿的。航海家住在渤海边上,老一辈的人全是渔民。老头儿愿意絮叨过去的事,像是什么当年海上航行的时候捕到鱼立马就下锅,比现在的水产新鲜多了;一群老爷们儿总是吃不饱,谁谁谁刚出锅的面条马上就往嘴里倒;年轻的时候自己一顿能吃十碗饭,有一次一个人吃了十斤的大西瓜……我爱听他说,不管多少遍都不够。
  有一次和爸妈聊天,无意中听到老头儿四十多岁那年,破鱼船漏水了,自己差点没上来,得亏旁边有个大瓢,大家都是想尽了办法才最后回到了岸上。我当然知道海水有多凶猛,所以当听到老头儿从来没提起的故事时,忍不住鼻头一酸。五十多年的海上生涯,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手上的茧才能厚成这样,又想起那句“你有个没本事的爷爷,也没多少钱给你,这三百块拿着,想买什么吃的千万别亏着自己”的时候,早已是热泪盈眶。
  国庆回家去了家乡的大沙滩,曾经人们捕鱼为生的地方变成了旅游景区,一家人登上了气派的大帆船,那是我这个出生在海边的姑娘从来没坐过的大船。那天老头儿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一直重复“现在好啊,科技发达了,捕鱼都这么先进啦。”他一遍又一遍地走过甲板,可能心里偷偷遗憾,当年的自己没有驾驶过这么气派的船去远航。
  老人家与时代的故事,是写不尽的。我想老头儿一定会怀念凌晨三四点响起在耳边的摩托车轰鸣声,怀念映着夕阳扛着锄头乐呵呵地去菜园照顾一群绿油油的小生命。而我却对现在的一切心怀感激,感谢这盛世,感谢这国泰民安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