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和诗人

      我们在诗歌中栖息生长,又渴望通过诗歌抵达精神的原野。通过诗歌,我们接触到更深层次的自我。从某种程度上,它是生命力量的彰显,它是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美与善的遐想。我们在诗歌中寻找真实自我,诗歌在我们笔下安身立命。我们相依相偎,诗歌是朦胧的梦,我们是呓语的人。诗歌的生存与寄居使我们获得歌唱的力量,但诗歌的力量说到底是人的力量,是生命的力量。人走向死亡,诗歌回归沉默,这都是必然的事。

      做一只苍蝇,或者做一只蜜蜂,都是生命主体的自我选择。面对同一个客观环境,我们的视线点决定我们的方向。你看到世界的丑恶污秽,你要追根溯源,你要刨根问底,于世界而言,你成了一只苍蝇。你用敏捷的思维,锐利的触角,与这个世界暗自较劲。你用诗歌呐喊,在文字中彷徨。你敢于暴露,而且善于暴露。但正如尼采说,凝视深渊太久,你也会变成深渊。我们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也会染不上阳光的颜色。阴暗的东西见多了,我们不一定能够走出自己所画的圈。拥有苍鹰的雄心,最后却只能喋血峭壁悬崖,那是最可悲的事了。

      诗人都渴望超越自我后获得自由,诗是一双乘风而上的翅膀。俗世的生活使诗人精神上无法获得自给自足,于是悲剧变得不可避免。诗人常常固执得叫人跺脚,他们不肯让出一步,与俗世的战争往往在不经意间损害了身心,变得不被理解起来。长久的孤独使他们活成一座孤岛,对生命的本质开始了然于胸。每个人都将走向死亡,他们直面这个对他们异常惨痛的事实,因为诗人在追寻不朽与永恒的路上总是以命相搏。

      诗人海子是现代诗歌史上转瞬即逝的流星,光芒万丈的诗情与诗性,给予了他诗歌史上最耀眼的桂冠。但对身赴黄泉的他其实毫无意义,我们都明白,当他躺在铁轨的那一刻,一切就已尘埃落定。不需要将他的行为赋予某种神圣的寓意。他不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他仅仅是一个对世界绝望的诗人,远方乡村的袅袅青烟唤不回他失落的灵魂。

      他得到缪斯的眷顾,向这个世界宣战,要把牢底坐穿。即使是这样的认识与勇气,他依旧还是戴着镣铐舞蹈,最后精疲力竭去了天堂。将死亡解释成他对诗的迷狂与信仰,不如说是他对人生的痴狂,诗人都太真诚了,真诚得让我们动容。俗世的伤害琐细繁多,诗人又不约而同有一颗脆弱的心,饱含热情与爱恋。这其中有多少我们不曾料想的挣扎,又有多少漫漫长夜的哭泣。

      从暴徒到隐士是陶渊明与苏轼的生命过程,现代诗人却是不大行的。他们硬是要做现代文明的叛徒,咽下最后一口气,与这个世界决裂到底。可能他们看到了深渊,而我们身处悬崖不自知。他们的纵身一跃,成就他们的诗与梦。我们仍旧小心翼翼地生存,忽略了诗人。他们需要的同我们一样,俗世的幸福,爱情的浸润。我相信以生硬的方式断绝烟火生活不是他们所愿的。是我们忘记呵护这些为生命歌唱的诗人,用怪异的目光,犹疑的语气试探他们,惹了他们又都扬长而去,不再回头。我们有时候竟是如此卑鄙和狠心,铁了心思要做诗人生命中的过客。诗人并不总是懂得珍惜自己的情感,所以总是被割伤,我们都曾做过这世界的碎片,不是么?

      时间是一剂良药,岁月无休无止的流逝,诗人或许会对自己柔软起来。可我们并没有给诗人那么多时间,这是值得谴责的事。我们来去匆匆,不肯给予丝毫的温情。对自己尚且麻木不仁,又何来对诗人的怜惜?我们不肯与这个世界交心,又不愿意接受诗人的赤诚之心。有时候,甚至诋毁,觉得可笑,这是我们的悲哀。我不能仔仔细细地了解自己,倾听自己的内心,又怎么去理解诗人和他的诗呢?

       诗人在面临生存困境时,会寻找自我的精神救赎之路。它不是简简单单的一首诗,是人与人之间所给予的力量。诗歌背后缺乏深刻的现实依据与实际支撑,只能是暂时安慰忧愁的诗人。可它绝骗不了诗人,诗人明白从明天起只是自己关于美的童话,今天的道路上已经身心疲惫。这样轻盈的诗歌,这样沉重的人生,诗人会痛苦。人类作为一个共生共存的群体,却给不了诗人一双温暖的手。灵魂的相互救援是生命最深刻的意义。在这个精神稀薄的世界里,诗人孤军奋战,慷慨悲壮。

      我们的时代缺乏诗歌,但每个人嘴中都念念有词,它就是这个世界的咒语,让我们疲于奔命,不知所然。其实,你心中有诗,你便是诗人。懂得吟唱,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