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两双棉布鞋

杨桧华 绘
屋外人声嘈杂,唢呐声时断时续,那是太奶奶出殡的前一天。
家人们忙着置办葬礼,却似乎独独忘却了与太奶奶相守了70余年的太爷爷。我掀帘进去,轻轻地握住他那双布满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的手,他看到我,两只深陷下去的眼睛忽然有了些许光彩,只一瞬,便又被沮丧之色掩盖,“妮,你回来了?”“哎,回了,回了!”我轻拍他的手,紧挨着他坐下。床头不远处,还摆放着太奶奶生前的一双棉布鞋。
太奶奶去世时91岁了。十里八村都知道两位老人身体好,太奶奶身体更是硬朗,90多岁的人把自己和太爷爷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太奶奶很会做饭,只要太爷爷想吃,她保准能做出来。她站在小厨屋的门口,招呼我进去吃肉丸子的画面仍深深刻在我的脑海。“她不放心我,你老奶”,太爷爷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胡须都跟随着叹息声颤抖,“剩最后一口气时,她双手紧紧抓着我,眼睛看着我不动弹,我抓起拐杖,到门外去喊‘你回来!你回来!’可也没把她叫回来,她就那么走了,走了……”。我想,人生难得老来伴,纵使是再孝顺的儿女,对太爷爷的照顾也比不上太奶奶。“人能感觉到阎王爷啊,她这几年对我特别好,我难受哇!妮儿!”他几次哽咽,两行泪从些许浑浊的眼睛顺着满脸的皱纹流下,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老人家,因为话语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无力、苍白。我只有一边流泪,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把他的眼泪擦干。
太奶奶走后,他便经常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时不时轻抚着他的老年手机,手机里有他和太奶奶的合照。一次,他的老年手机坏了,心急火燎地找了我一下午,我跟他说不要着急,明天一起去市集上俢。可第二天一大早,还没等我收拾好,他就自己开着老年车气嘟嘟地走了。我生气又担心,“为什么不等我?昨天说好的,我不就耽误了一小会,怎么一个人就去了呢?”我心里想着,他回来我气还未消,便拿这样的话问他,“呀?我忘记了,你看看这脑子,只记得急着俢手机,昨天妮儿跟我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记不起来嘞!”他表情无辜得像个孩子,我心中五味杂陈,鼻子酸酸的,当即载着他又去了一次,他说听不懂别人讲什么,心里着急但也还是没把手机修好。他跟不上这个时代,困境来临时他会像孩子一样无措,他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温存美好的记忆,也稍稍冰凉了些许。
太奶奶已经入土为安,我也回到了学校,那双棉布鞋依旧摆在床头。家人们已经将太奶奶的遗物尽数收起,单单留下了这双棉布鞋。太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一双棉拖鞋摆在其旁,小心翼翼,摆了又摆,好似太奶奶就在身旁。